“姓名。”
“布莱克·福尔特。”
“性别。”
“显而易见，男性。”
“种族。”
“人族。”
布莱克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
温莎干员的眉头微微蹙起，连带着身边那位年轻的书记员也停下了笔，表情变得有些微妙和紧张。
审讯室里安静了一瞬。
“种族。”温莎重复了一遍，语气加重，“真实种族。”
“......幻魔。”
“温莎女士，您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我以为，关于这一点，已经不需要由我再向您重申一次了。”
“口供自然要白纸黑字写清楚，每一个环节的笔录都要完备，流程不能出差错，否则后续的起诉和审判会遇到麻烦。”
她一边说着，一边示意书记员将“幻魔”二字工整地记录在案。
“那么，除了种族之外，还有什么要主动交代的么？
关于【回归运动】在帝都的网络、你们的联系人、近期目标、获取的情报……任何你觉得可以减轻你未来可能面临的刑罚的事情，现在都可以说。”
“很遗憾，女士。”
“恐怕我不能向您透露任何关于组织的事情。
您大可以对我动用一些不那么文明的手段尝试着从我的嘴里撬出来点您想要的东西。我听说过帝国审讯部门的手段，花样繁多。”
他顿了顿，眼神里没有任何挑衅，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陈述，
“但指望我主动配合……我只能选择沉默。毕竟，我们组织再怎么低调行事，也还是有一些……基本的纪律需要遵守的。”
他的态度很淡然，仿佛在谈论别人的事情，而非自己即将面临的酷刑。
这种超乎寻常的镇定，反而让温莎更加警惕。
她见过太多被捕的间谍或罪犯，有的色厉内荏，有的痛哭流涕，有的妄图交易，但像眼前这位如此平静接受命运的，并不多见。
“你好像已经预见到了这一天，布莱克先生。”
“我知道，幻魔在成功夺取他人的身体和身份之前，通常没有属于‘自己’的名字。
当然，我不知道你究竟夺取过多少人的身体，扮演过多少种角色。
暂时我还是以‘布莱克’来称呼你吧。”
她观察着对方的反应，但布莱克的表情几乎没有变化，只是眼神似乎变得更加幽深了一些。
温莎从旁边拿起一个文件夹，从里面抽出一份剪报和几本装帧各异的书，最上面一本是淡黄色封皮的小册子，封面上清晰地印着书名：《夜华与钢》。
这是一部在帝都通俗文学圈子里小有名气的中篇小说，讲述了一个出身没落贵族的女巫妹妹与她那恪守誓言却又内心挣扎的骑士兄长之间一段充满禁忌与悲剧色彩的恋情。
文笔细腻，情感浓烈，对人性与制度的冲突刻画入微，曾引发过不小的讨论。
布莱克的成名作之一。
“《帝都趣谈》最年轻的主编，甚至可能是整个帝国报业史上最年轻的报刊主编之一。”
“风头无两的通俗小说家，笔锋时而犀利如刀被同行称为‘批判家’，时而又会因为某些对帝国政策的辩护性文章被保守派媒体抨击为‘帝国的鹰犬’……真是复杂又多面的形象。”
“连我自己都很难想象，就是这样一位在世人眼中称得上才华横溢、甚至未来可期的杰出青年，私下里的真实身份居然会是【回归运动】这种危险组织的骨干爪牙。
这种反差……实在令人唏嘘。”
说着，她将那本《夜华与钢》往前推了推，几乎要碰到布莱克被铐住的手。
“我有段时间甚至想托关系请你签个名来着。”
“毕竟从纯粹的文学角度来看，你的造诣和洞察力确实不输给那些已经逝去的文豪大家。
你笔下的情感真实得……让人动容。”
“所以，基于你作品中流露出的对人性复杂情感的深刻描绘，我想问一个或许不那么‘官方’，但对我来说很好奇的问题。”
“你对你的那些妹妹们……我指的是，原主布莱克·福尔特的妹妹们，你夺取了她们兄长的身份，与她们共同生活了数年。
你……是如何看待她们的呢？”
布莱克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避开了温莎的直视，看向桌上的那杯水。
他没有立刻回答。
“她们和我做的事情，没有任何关系。”
“她们对此一无所知。
她们只是……普通的孩子。”
“当然，当然。”
“我们的调查也初步显示，她们确实与【回归运动】没有任何直接或间接的关联——这你放心，帝国法律不会无故牵连无辜者。”
“但是，我问的不是她们是否知情或参与。
我问的是……你，如何看待她们。
你看，你好像很在意她们。
甚至在临走前，还不忘给她们留下寻找‘答案’的线索。
这让我不禁好奇……”
“难道说，以拟态和伪装为生的幻魔……在长时间融入某个家庭之后，也是会产生真实感情的吗？
就像你小说里写的那样？”
布莱克沉默了更久的时间。
审讯室里只有书记员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以及三人轻微的呼吸声。
最终，他抬起眼，目光重新与温莎相遇。
“……魔族不是恶魔。”
“我们拥有智慧，拥有社会结构。
你们不能总是以看待野兽或怪物的有色眼镜来看待所有魔族。”
温莎听出了他话语中隐含的默认——他确实在某种程度上，将那些女孩当成了需要保护的“家人”。
“那么，话说回来——”
“不用我再多说什么了。”
“在我留在我房间的那封信笺上，我已经把能说的、该说的都交代得很明白了。
所有关于我个人的行动、部分已知的联络方式（当然是已经失效或转移的）、以及一些无关紧要的边缘信息……
我相信以帝国警署和骑士团的能力，你们不可能不去调查验证那份信笺上的内容，对么？
那应该足以让你们‘有所收获’向上级交差了。”
温莎闻言轻轻摇了摇头。
“很遗憾，先生。”
“你的妹妹们……尤其是雪莉和雪兰小姐，她们的态度非常坚决。
她们坚持不交出你所说的那封信笺，甚至拒绝我们的人进入阁楼你的房间进行检查。
虽然我们确实有更直接高效的手段可以达成目的，但是目前，考虑到她们的情绪和此案的特殊性，我们仍然愿意暂时尊重……嗯，算是尊重一下你作为‘兄长’的意愿，或者你留给她们的‘权利’？
我们还没有采取强制措施。”
这个消息显然出乎布莱克的预料。
他怔住了，脸上那层精心维持的平静面具终于出现了明显的裂痕。
他的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哽住了。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被铐住的手，肩膀几不可察地垮塌了一瞬，仿佛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击中。
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那群……傻孩子……”
温莎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她看到了一个冷酷间谍之外的形象，一个会为“妹妹们”的倔强和保护行为而心生动摇的“兄长”。
过了好一会儿，布莱克才重新抬起头，眼中的波澜已经大部分被压下。
“同样的书信……或者说，内容的副本，我交给了我的副手艾米小姐。她手上有一份。
我叮嘱过她……如果有官方人士向她询问关于‘主编的私人稿件’，她会把东西交出来的。你们可以去找她。”
他最终还是提供了一条获取信息的途径，但并非出于对组织的背叛，而是为了避免那些“傻孩子”因为顽固而招致不必要的麻烦或危险。
温莎记录下“艾米”这个名字和“主编的私人稿件”这个关键短语，心中快速评估着这条线索的价值。
“你就这么不愿意同我们做坦诚交涉么？”
“明明你的态度如此温和，甚至可以说配合。
你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处境，不闹事，不狡辩，还主动提供了另一条获取信息的线索。
为什么就不能再多走一步？
这或许能改变很多东西。”
“成王败寇，我认。”
“技不如人落入你们手中，没什么好说的。
至于配合……或者说，出卖。”
他顿了顿：
“魔族……也是有骨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