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该死的女人!那个活该下深渊永世不得超生的女人!”
卡罗琳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打破了房间里短暂的沉寂。她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种,那火焰几乎要喷薄而出,将一切焚烧殆尽。
“她有时间!有精力!精心策划着卷走公爵府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
“却没有时间!甚至没有一丝念头!带走我!带走她的亲生骨肉!”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充斥着血泪的控诉。
“你能想象吗?!”
她猛地转向糖豆,红眸中翻涌着痛苦和屈辱的浪潮。
“在我那么小的时候,在那个被称为‘血族之夜’的灾难刚刚结束、整个领地还沉浸在恐惧和混乱的余波中时,我,一个混血的、被母亲抛弃的孩子,站在被搬空的公爵府里……周围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是‘血族窃贼’的鄙夷!”
那眼神像冰冷的刀子,一遍遍凌迟着她幼小的心灵。
“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鄙夷!”
“我的母亲是个冠冕堂皇的窃贼!而我是她不屑一顾、弃如敝履的子嗣!”
卡罗琳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冷笑,充满了自嘲和极致的恨意。
“呵,母亲?她什么都不是!”
“母亲”这个神圣的称呼,在她口中只剩下冰冷的讽刺。
曾经的她,也曾在无数个孤独的夜晚,对着冰冷的墙壁,对那个女人抱着一丝丝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渴望。
她多么希望,哪怕只有一次,哪怕那个家伙能看自己一眼也好,即便只是远远的、漠不关心的一眼,让她明白自己其实没有被彻底遗忘,其实母亲心里也或许有那么一点点微小的爱着她的地方也好。
那是支撑她在黑暗中前行的、最后一点可怜的幻想。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日升月落,年复一年。
没有,一次都没有,从来没有。
回应她的,只有死一般的沉寂和无边的冷漠。
那个女人自离开之后,就如同彻底蒸发在了空气里,再也没有介入过卡罗琳的生活。
仿佛那个被她留在安萨斯领的混血女儿,从未存在过。
“稍长我些的家伙斥责我是血族的老鼠!同龄人则鄙夷我为混血的怪物!”
“安萨斯家族那些老家伙们,因为我是那个女人的子嗣而对我横眉冷竖!仿佛我本身就是一种玷污!”
“可我百口莫辩!我无话可说!”
因为所有的指控,在“事实”面前都显得如此无力。
她的血脉,就是她的原罪。
“那个女人临走时……”
卡罗琳的嘴角勾起极其扭曲的笑容,模仿着记忆中那虚伪的腔调。
“还假惺惺地说什么‘很抱歉她只能丢下我’,‘把我丢在水深火热之中’!”
红发少女愤怒得浑身颤抖,她想要狠狠地重击桌面一下来发泄那几乎要爆炸的怒火,但是目光触及糖豆那写满担忧和心疼的天然可爱的脸蛋,却又硬生生将攥紧的拳头砸向自己的大腿,忍耐住了。
她不能在唯一的朋友面前失控。
“可她却完全不说!她完全不敢承认!” 卡罗琳的声音因压抑而变得嘶哑。
“我未来生活的水深火热!我遭受的所有屈辱和磨难!都是她一手造成的!”
“卷走公爵府三分之二的金银财宝?!”
“真亏她的储物戒指能装得下!她怎么没把整个公爵府的地基也一起卷走!”
卡罗琳恶狠狠道,随后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闭上眼睛长舒一口气
她有时候都不愿意回想自己这些年是怎么在那种环境下熬过来的。
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每一步都浸透着屈辱。
年少时为了生存,为了不被轻易碾碎,只能佯装飞扬跋扈,或是装疯卖傻,用虚假的强硬外壳保护自己脆弱的内心。
稍长时,意识到伪装终非长久之计,就要开始小心翼翼地拉拢亲信,在那些老狐狸的眼皮底下不动声色的展露自己的才能,吸引那些和保守势力有根本利益冲突的团体,像蚂蚁搬家一样一点点积蓄属于自己的资本。
这其中的艰辛和算计,远超常人想象。
她今年才十六岁啊!
本该是天真烂漫、在父母庇护下无忧无虑的年纪!
戎马一生,归来却仍是少女。这句话用在她身上,充满了荒谬绝伦的讽刺。
就简直离谱!
命运对她,何其不公!
“所以!”
卡罗琳猛地睁开眼,那双红眸中燃烧的火焰不再是无助的愤怒,而是淬炼成了坚不可摧的复仇意志。
她表情狰狞道,“我要向她复仇!让她当年怎么贪婪地吃进嘴里的,就让她怎么连本带利地吐出来!我要让她身败名裂!也让她尝尝一无所有的滋味!”
糖豆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位向来表现得精明强干、甚至有些玩世不恭的朋友情绪这么激动,那股冲天恨意让她感到心惊。
蝠耳无精打采地耷拉下来,小脸上满是担忧和难过,心情也很低落。
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默默地陪伴。
“可是……”
糖豆的目光小心翼翼地落在卡罗琳的胸口,声音轻柔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你的秘银吊坠……是你母亲留给你的吧?”
那枚精致小巧、散发着柔和微光的吊坠,此刻在卡罗琳激烈的情绪下,显得格外安静。
顺着糖豆的目光,卡罗琳的视线下意识地落到胸前那个一直贴身佩戴的小巧的秘银吊坠上,冰凉的触感透过衣物传来。
有那么一瞬间,似乎是被触及了内心最深处某个柔软的角落,少女那疯狂乖张的眼神产生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那恨意如同潮水般短暂地退去,露出一丝迷茫和……脆弱?
但那动摇仅仅持续了不到一秒,很快便被更加汹涌的恨意和冰冷的理智覆盖,重回坚定。
她用力地摇了摇头,甩掉那不合时宜的软弱。
“这的确是那个女人留下的,” 卡罗琳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冰冷,甚至带上了一丝自厌。
“也的确可以抑制我那该死的、源自她血脉的嗜血欲望。”
“或许……” 她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哼。“是出于她仅剩的、微不足道的良知吧?”
“她把这物件留给了我,让我能以这么肮脏的、混血的姿态,在这个世界上恬不知耻地活下去。”
这吊坠与其说是关爱,不如说是一种施舍,一种让她背负着痛苦活下去的枷锁。
“我不敌视我的父亲,” 提到父亲,卡罗琳的语气明显软化了一些,带着一种复杂的感激和无奈。
“他已经给予了他所能给予的、足够的父爱。”
“也默许了我年少时许多在外人看来过分甚至离经叛道的行径。”
“他看在那个女人的面子上,” 她顿了顿,语气有些艰涩。
“或者说,是看在我这个‘她留下的麻烦’的份上,给足了我作为公爵之女应有的体面和庇护。”
“但是在继承人的问题上……” 卡罗琳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深深的理解和一丝不甘。
“他站在那个位置,公爵的位置,面对着整个领地的贵族和臣民,他不能再为我开方便之门了。”
卡罗琳到底还是有一个哥哥的,萨卡斯,那个被母亲用生命换来的、体弱多病但占据着法理长子地位的兄长。
即便他在政治上一窍不通,甚至有些懦弱无能,但他也的确占据着无可争议的法统地位,是保守派眼中天然的继承人。
即便是老安萨斯公爵深爱着卡罗琳,也不能罔顾传统和现实压力,无视领地之内庞大的保守派的意见。
更何况,公爵也确实被那个女人狠狠的伤害过,心中,或多或少也存在着一些芥蒂。
——其实曾经一些相对开明的保守派在最最开始是并不介意由卡罗琳这个同样拥有安萨斯血脉的孩子在未来继承公爵之位的。
但在她母亲卷钱跑路的惊天丑闻爆发之后,所有的,包括曾经可能看好她的保守势力,只要不是彻底昏了头,就不会让那个女人的女儿继承安萨斯的位置。
那无异于引狼入室,将整个公爵领的未来置于不可预测的风险之中。
毕竟,前车之鉴摆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