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星阑病得毫无征兆。前一天还红着眼甩门而去,第二天一早,相玥就被佣人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太太,少爷烧得厉害,嘴里一直喊着您的名字!”
相玥披着真丝睡袍赶到三楼,陆星阑的房间紧闭着。推开门,一股混杂着少年汗味和淡淡颜料气息的热浪扑面而来。他蜷缩在床上,校服衬衫胡乱地套在身上,扣子错位,露出锁骨下方一片青色的血管。他脸色潮红,嘴唇却干裂发白,额头上敷着的冷毛巾早已被体温焐热。
“星阑?”相玥走近,指尖触到他滚烫的皮肤,像摸到一块烧红的炭。
“别走……”他无意识地呢喃,抓住她垂下的手,力道大得惊人,“别像他们一样……丢下我……”
他的眼泪混着汗水流下来,浸湿了相玥的袖口。那句“别丢下我”像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相玥精心维持的冷漠。她想起自己父亲破产那晚,也是这样拉着她的手,眼神里是同样的恐惧。
“我不走。”她轻声说,抽出手,用温热的毛巾仔细擦拭他脖颈和手心的汗,“我在这儿。”
她换了好几次毛巾,喂他喝下退烧药。陆星阑昏昏沉沉中,像只寻求庇护的幼兽,无意识地往她怀里蹭。相玥僵硬地坐着,任由他滚烫的呼吸喷在她裸露的肩头。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照着他长长的睫毛,在她手臂投下一片不安的阴影。
凌晨三点,烧终于退了。相玥想抽身离开,他却在睡梦中死死攥住她的衣角,嘴里含糊地喊着“妈妈”。那一刻,相玥的心底泛起一丝连自己都嫌恶的柔软。她拿起床头一本素描本,用铅笔在空白页上轻轻画起来——画的是陆星阑睡着的脸,眉头依旧紧锁,像个被困在噩梦里的孩子。
林屿来的时候,相玥正坐在陆星阑床边打盹。他提着医药箱,穿着熨烫平整的白衬衫,眼神在看到相玥素颜和微乱的发髻时,闪过一丝心疼。
“我听说星阑发烧了。”他放下箱子,目光落在她泛红的眼眶上,“你一夜没睡?”
“他好多了。”相玥站起来,活动了下僵硬的脖子,真丝睡袍的肩带滑落,露出昨夜被陆星阑抓红的手臂。
林屿的瞳孔猛地一缩,立刻打开医药箱:“我看看,是不是他夜里抽搐伤到你了?”他指尖带着消毒水的凉意,轻轻抚过那道红痕,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易碎的瓷器。
“我没事。”相玥抽回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道红痕,“倒是你,怎么这么早过来?”
“我……”林屿从药瓶里倒出几粒安神的药片,塞进她手里,“给你开的,昨晚肯定吓坏了。记得按时吃。”
相玥低头看着掌心的白色药片,又抬眼看了看林屿关切的脸。她忽然笑了,那笑容带着一丝疲惫的脆弱。她就着林屿递过来的水,将药片吞了下去,喉结滚动,动作干脆。
“真乖。”林屿眼神柔软,伸手想替她理顺额前的碎发,却被她微微侧头避开。
“林医生,”她声音很轻,“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不是你想象中那样……还会这样对我好吗?”
林屿的手僵在半空,随即坚定地落在她发顶:“不管你是什么样,我都……”
“林医生!”许砚的声音像根利箭,射破了房间里短暂的温情。
他站在门口,黑色t恤上沾着新鲜的钴蓝和猩红颜料,手里举着一台拍立得相机,镜头对准了相玥和林屿。刚才那一幕——林屿的手停在相玥头顶,相玥仰头望着他,眼神里带着依赖——被完整地记录了下来。
“好一幅‘病榻情深’啊。”许砚走进来,将刚吐出的照片抽出来,在手里晃了晃,“陆太太,需要我帮你打印出来,贴在陆沉舟的办公桌上吗?”
相玥的脸色瞬间白了。她抢过照片,上面的自己看起来像极了一个贪图温暖的背叛者。她捏着照片的边缘,指节泛白:“许砚,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许砚笑了,他一把拽过相玥的手腕,将她拉到画架前。画布上,不再是之前那幅破碎的红纱,而是一幅全新的画——相玥穿着那件林屿的白大褂,站在洒满阳光的窗前,手里握着一把玻璃碎片,碎片划破了她的掌心,血珠滴落,却在半空中化作了艳丽的菟丝花藤,缠绕住了画布边缘伸出来的几只手——一只属于陆星阑(带着颜料),一只属于林屿(带着听诊器),一只属于许砚自己(握着画笔)。
画的右下角,用暗红色的颜料写着标题:《菟丝花的毒》。
“我想让你看看,”许砚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颜料的刺鼻气味,“你到底有多美,又有多毒。”
相玥盯着那幅画,忽然笑了。她转身,拿起桌上剩下的半杯水,泼在了画布上。水珠顺着颜料流淌,像一幅哭泣的脸。
“你画错了。”她说。
“错在哪里?”
“菟丝花没有毒,”她拿起画笔,蘸取了一点相框碎裂时沾上的、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点在画中自己掌心的位置,“它的武器,是让所有人都以为自己中了毒,却又心甘情愿地,为它赴死。”
那一点暗红,像画龙点睛,让整幅画的诡异与美感瞬间升华。许砚看着她,眼神里翻涌着痴迷与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