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见之后数日,卡瓦略和阳玛诺在四方馆内度日如年。与兵部、礼部的会谈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但进展缓慢。大明官员们展现出极高的专业素养和谈判技巧,对葡萄牙人提出的每一项条款都仔细斟酌,反复推敲,尤其是在涉及军事协作和人员往来方面,设置了诸多限制。
“他们对我们戒心很深,”卡瓦略揉着眉心,显得有些疲惫,“协防海域的范围被严格限定在广东、福建近海,而且必须接受当地水师衙门的调派。这几乎是将我们置于附庸的地位。”
阳玛诺相对平静一些:“这在意料之中。一个刚刚展现出强大海上力量的帝国,不可能允许另一支外国武装在其核心海域自由行动。关键在于,我们能否通过这次合作,建立起更稳固的信任,并打开通往北京核心圈子的门路。”
“那传教之事呢?礼部那些人咬死了‘需循旧例’,不得在澳门以外公开传教,入京的教士也需经过严格审查,且不得宣扬‘违背中华伦常大道’之言。”卡瓦略叹了口气,“我们的主要目的之一,恐怕难以实现。”
“种子已经播下,”阳玛诺目光深远,“只要人能进去,就有机会。眼下,我们更需要展现合作的诚意与价值。陛下对荷兰人与外界勾结的情报很重视,这是我们最大的筹码。”
就在这时,一名随从匆匆进来,低声禀报:“阁下,神父,宫里来人了,陛下召卡瓦略阁下与神父即刻入宫。”
两人心中一惊,迅速整理衣冠,跟随前来传旨的宦官再次进入紫禁城。这次,他们被引至乾清宫东暖阁,这是皇帝处理日常政务、接见心腹臣工的地方,气氛比文华殿更为私密和严肃。
朱由校坐在书案后,案上摊开着一幅巨大的东亚海域舆图。他屏退了左右,只留下一位面容沉毅、身着麒麟服的中年武将侍立一旁。
“平身。”朱由校免了他们的礼,直接切入主题,“朕得到密报,荷兰东印度公司已派遣特使前往日本平户,与那里的浪人头目及商人接触频繁。尔等先前所言,看来并非虚妄。”
卡瓦略和阳玛诺心中一震,没想到大明皇帝的情报网络如此迅捷。
朱由校指着舆图上的几个点:“朕欲与尔等订立一份密约。一,澳门葡人需定期向广东水师提供荷兰舰只在南洋、日本海域的动向,尤其是大型舰队的集结情况。二,朕允许尔等选派精通火炮操作、航海、造船之工匠,入大明工部军器局及将作监任职,传授技艺,朕不吝赏赐。三,朕可特许尔等每年增派两艘商船至天津、登州贸易,但需照章纳税。”
条件清晰而具体,充满了务实精神。尤其是第二条和第三条,几乎是直接回应了葡萄牙人展示价值与获取利益的需求,但主导权牢牢掌握在朱由校手中。
“作为回报,”朱由校继续道,“大明水师在必要时,可为澳门提供安全庇护,抵御荷兰人的攻击。并且,朕允准阳玛诺神父,及另外两名由尔等推荐、通晓格物之学的教士,入钦天监协助修订历法,并可于京城设立一所‘西学书苑’,翻译西学典籍,由礼部派人监理。”
没有大规模的传教许可,但却打开了通往帝国科学机构和知识阶层的大门。这是一个经过精心设计的交换。
卡瓦略强忍激动,与阳玛诺交换了一个眼神,躬身道:“陛下恩典,外臣感激不尽。只是此事关系重大,外臣需禀明澳门总督及印度总督府……”
“朕给你们十天时间。”朱由校打断了他,语气不容置疑,“十天后,若无答复,今日所谈,作罢。”
压力再次袭来。卡瓦略知道,他们没有太多选择。“外臣遵旨。”
当两人退出暖阁后,朱由校才对身旁的武将说道:“郑芝龙,你觉得,这些西夷可信几分?”
那武将,正是新任的福建水师副将,熟悉海上事务的郑芝龙。他沉声道:“陛下,西夷重利轻义,不可全信。然其与荷兰人仇深似海,短期内为我所用,当无问题。关键是,要让他们知道,顺从陛下,利大于弊。”
朱由校点了点头:“密切监视他们。另外,水师整顿不能松懈。荷兰人吃了大亏,绝不会善罢甘休。下一次,来的恐怕就是雷霆之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