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听雪阁,在赵端的精心安排下,张请辞得以适当恢复在张家大院内的自由。
连日来的危机与协作,像一块粗糙的磨石,将陆恒与张清辞之间往日的尖刺与隔阂,在不经意间磨去了些许棱角。
两人一个在明处承受压力,一个在暗处调查奔走,信息传递,策略商讨,竟隐隐生出了几分难以言喻的默契。
这日,陆恒将最新梳理出的几条线索与张清辞核对完毕,已是黄昏。
夕阳余晖透过窗棂,洒在张清辞略显清减,却依旧明丽的侧脸上。
她正凝神看着陆恒在纸上写画的推理脉络,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神情专注。
陆恒阐述完,抬头正欲告辞,却见张清辞并未立刻回应,而是目光有些游离地落在他的脸上,似乎透过他紧锁的眉头和沉静的眼神,看到了别的什么,一时竟失了神。
室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烛火偶尔噼啪作响。
陆恒轻咳一声。
张清辞蓦然回神,对上陆恒带着些许询问的目光,脸颊不易察觉地微微一热,迅速移开视线,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姿态:“嗯,你所言确有几分道理,可按此方向继续追查。”
话语中虽还带着一丝平淡,却少了几分以往的疏离与审视。
陆恒并未多想,只当她是连日忧思所致,拱手道:“既如此,那我先行告退,一有消息,即刻来报。”
他转身离开院落,身影消失在垂花门外。
而方才张清辞那瞬间的失神,却恰好落在了闻讯前来探望的张承业与李氏眼中。
李氏看着女儿望向门口那还未移开的目光,又瞥了一眼陆恒离去的方向,忍不住来到张清辞身边轻声问道:“清辞,你如今对那陆恒,似乎不像从前那般厌弃了?”
张清辞被母亲问得一怔,自己也有些茫然。
“女儿也不知为何?”
她沉默片刻,才低声道:“只是…与他一同应对这些麻烦时,似乎不那么累了。”
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就是觉得肩上担子,有人分担了一般,感觉挺好。”
这番话她说得极轻,更像是在诉说自己那丝莫名的心绪。
这时,一直沉默的张承业开口了,声音低沉而严肃:“清辞,为父已秘密安排秦刚与张检,若事态危急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他们会护送你立刻离开杭州,城外的一切都已打点妥当,备下的钱财,足够你隐姓埋名,安稳度过余生。”
张清辞霍然抬头,断然拒绝:“我不走,我是张家现在的家主,此事因我而起,自当由我处理干净,若真到了那一步,父亲,母亲,你们先走。”
“混账话!”
张承业难得地对女儿动了怒,声音陡然提高,“以往什么事都可依你,张家由你执掌,为父也从无异议,唯独这一次,不行!”
他眼中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有痛楚,有悔恨,更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我活了这把年纪,也活够了,或许眼下种种,便是张家与我应得的报应。”
他上前一步,双手用力抓住张清辞的肩膀,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张家可以毁,家业可以散,但清辞,你是为父心中最后的底线,谁若想伤你性命,除非从我的尸身上踏过去。”
“否则,就算拼得粉身碎骨,我也要拉着他一同下地狱。”
这番掷地有声的话语,如同惊雷炸响在张清辞耳边。
她怔怔地看着父亲,这个从小到大,似乎只将她当作继承家族工具来严格培养的父亲,此刻眼中迸发出的,是毫不掩饰的父爱守护。
泪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
她一直以为,父亲心中只有张家,从未真正疼惜过她。
“我以为父亲从未真心疼过我,只当我是维系张家的工具…”
张承业看着女儿滚落的泪水,身体猛地一颤,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懊悔:“是爹错了,爹后悔了,当初不该让你一个女子扛起这一切,不该让你背负这般沉重的压力,若没有这些,我的清辞,或许能活得轻松快乐许多。”
他的声音哽咽了。
父女二人,在这暮色笼罩的庭院中,第一次抛开所有身份与隔阂,紧紧相拥。
张清辞泣不成声,仿佛要将这些年所有的委屈与压力都宣泄出来。
良久,张承业轻轻拍着女儿的背,语气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丝释然:“走吧!若事不可为,一定跟秦刚他们走,这是张家和爹应得的报应,爹认了;就算我死,张家覆灭,爹也只希望你能活下去,抛下这一切包袱,快快乐乐地活下去。”
陆恒并未知晓身后张府内那场情感汹涌的对话。
他回到临时居所,烛火下,将连日来所有线索再次铺开,如同面对一盘错综复杂的棋局。
告密者与沈寒川之间那隐秘的资金关联;沈冥发现的专业潜入痕迹;贾忠的离奇消失,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还有谁这么想要毁灭张家呢?
所有的蛛丝马迹,在经过反复推敲与逻辑串联后,最终都如同百川归海,无可辩驳地指向了那个看似落魄,一直隐居于旧书铺的“三叔”——沈寒川。
“果然是你。”
陆恒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与决然。
“公子,可需我等随行?”沈七夜感受到陆恒身上散发出的凝重气息,低声请示。
陆恒摆了摆手,目光投向旧书铺的方向,语气异常平静:“不必,你们按计划行事,继续监视各方动静,我独自去会会他。”
他顿了顿,又说了句,“我的这位三叔,我比你们更了解他。”
夜色渐浓,陆恒身着一袭黑衣,脚步轻盈地穿梭在杭州城的小巷中。
他知晓沈寒川心思缜密,行事诡秘,此番前去旧书铺,必然会面临诸多可能的危险。
但为了揭开真相,为了尽快解决军粮一事,他已将别无选择。
曾几何时,他真的将沈寒川当成了自己在异世唯一的亲人,那声‘三叔’更多时候是自己真心喊出的。
现在的陆恒,只希望沈寒川可以放手,哪怕等自己军粮之事解决后,那或许就跟他没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