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孤岛，夜雨倾盆。破败的龙王庙内，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林战手中那封已被雨水打湿、字迹略显模糊的密信。信上的内容，如同惊雷，在他心中炸响——不仅坐实了海枭集团与北狄的军火交易，更清晰地指向了朝中一位举足轻重的人物：户部侍郎，杜文渊。此人，乃是三皇子李琮的嫡系臂膀，掌管天下钱粮，位高权重。
铁证在手，人赃并获。随行的护卫队长陈刚等人，群情激愤，恨不得立刻飞马回京，将这通敌卖国的惊天大案公之于众，将幕后黑手绳之以法。
“少主！有此铁证，看那杜文渊，看那三皇子还如何狡辩！”陈刚按捺不住激动，声音在雨夜中格外响亮。
然而，林战盯着那跳跃的火光，以及信纸上那个熟悉的名字，狂喜之后，一股寒意却从脊椎悄然升起。他缓缓将密信折好，贴身收藏，声音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丝疲惫：“收拾现场，将所有证物、俘虏，严密看管。我们……即刻返航。”
“少主？”陈刚不解。
“立刻执行！”林战语气不容置疑。
回航的路途，风高浪急，但林战的心，比这海上的天气更加波涛汹涌。船舱内，油灯摇曳。他反复推敲着这封信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杜文渊是户部侍郎，是三皇子的钱袋子，动他，无异于直接向三皇子宣战。三皇子在朝中经营多年，党羽遍布，其母族萧贵妃更是圣眷正浓。仅凭这一封信，能否将其彻底扳倒？若不能，打草惊蛇，必将引来疯狂的报复。更可怕的是，若此案牵扯过深，引发朝局剧烈动荡，边关正值用兵之际，国库空虚，内乱一生，外敌趁虚而入，后果不堪设想！
“勇略震主者身危，功盖天下者不赏。”
《史记》中司马迁对韩信命运的慨叹，如同警钟，在他脑海中轰鸣。此刻的他，携此惊天之功返京，在皇帝和天下人眼中，是功臣？还是……一个知晓了太多秘密、能力过于惊人、可能打破现有平衡的“危险人物”？夏仁宗年老多疑，他会为了一个“戴罪立功”的臣子之后，去动摇一个根基深厚的皇子派系吗？还是会为了稳定，选择……牺牲掉知道太多的人？
功高，未必是福，也可能是取祸之道。
船只悄然在深夜抵达津门码头。靖王府的心腹早已等候多时，秘密将林战一行接入城中，并未惊动任何官方。在靖王府那间熟悉的书房内，灯火通明，只有林战与靖王李容与两人。
林战将孤岛所得，详细禀报，并将那封密信呈上。
靖王仔细看完密信，久久不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面色凝重如水。书房内静得可怕，只有烛火燃烧的细微声响。
良久，靖王长长吐出一口气，将信轻轻推回林战面前，目光深邃地看着他：“战儿，此事，你待如何处置？”
林战迎上靖王的目光，坦然道：“证据确凿，按律当立即禀明圣上，彻查此案。”
靖王摇了摇头，语气沉重：“战儿，你可知，此信若现于朝堂，便是滔天巨浪？杜文渊不足惧，可他背后之人，盘根错节。陛下……陛下年事已高，求稳之心，重于一切。边关战事吃紧，此刻朝堂若乱，后果难料。此信，是利器，亦是催命符啊。”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你此番出海，擒贼缴械，已是大功一件。若再持此信，直指中枢重臣，便是将自身置于风口浪尖之上。届时，欲置你于死地者，恐非止一端。”
林战沉默。靖王所言，正是他一路所忧。
“那……王爷之意，此事便就此作罢？”林战声音低沉。
“非是作罢。”靖王转身，目光锐利，“是暂隐锋芒，伺机而动。此信，需作为最后的杀手锏，非到万不得已，不可轻用。当前之要务，非是扳倒谁，而是借此契机，巩固你自身之位。陛下已知你改良军械之功，边关亦需你之技艺。你当借此东风，顺势而为，将‘格物院’做实，真正掌握为国造器之权柄。待你羽翼丰满，根基稳固，此信方有雷霆万钧之力。否则，便是孩童舞巨锤，未伤敌，先伤己。”
“小不忍则乱大谋。”靖王语重心长，“‘潜龙在渊，腾必九天。’你现在需要的是时间，是空间，是圣心持续的眷顾，而非一场胜负难料、甚至可能同归于尽的决战。”
林战深吸一口气，靖王的分析，如同冰水浇头，让他彻底冷静下来。愤怒与冲动退去，理智与谋略重新占据上风。他之前的担忧，与靖王的判断不谋而合。直接揭发，是快意恩仇，却非智者所为。
“王爷教诲的是。”林战郑重一揖，“是战思虑不周，险些误了大事。此信，便暂由战保管。当前之重，乃是利用此次军功与缴获的北狄军械，全力推进新式火器研发，巩固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正是此理。”靖王颔首，眼中露出赞赏之色，“你能如此快便想通此节，甚好。明日面圣，你只须禀报剿灭海枭、截获北狄军械之功，至于这封信……就当从未出现过。其余之事，本王自会为你周旋。”
离开靖王府，天色已微明。林战坐在回府的马车中，感受着怀中那封密信沉甸甸的分量。它不再是烫手的山芋，而是深藏鞘中的利剑。他明白了，在这权力的棋局中，有时候，“忍”字，比“勇”字更重要。隐藏最深的锋芒，往往能发出致命的一击。他的功勋已经足够耀眼，现在要做的，不是让它变成焚烧自己的火焰，而是化为滋养自身根基的养分，等待真正腾飞于九天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