孕中期的安稳像层轻柔的纱，裹着墨涵陷入浅眠。卧室里只留了盏床头小夜灯，暖黄的光漫过床沿，刚好照见沙发上李佑铭轻缓的呼吸——他近来总保持着半蜷的睡姿，这样墨涵稍有动静，他便能第一时间惊醒。窗外的夜很静，只有空调出风口偶尔送出的微风，带着一丝雪松香薰的淡味。
墨涵是被一阵模糊的甜香勾醒的。不是公寓里惯有的营养餐香气，也不是精油的味道，而是带着焦香的、裹着豆沙甜意的气息，像极了小时候母亲牵着他，在城南巷口买的梅花糕。半梦半醒间，他的意识飘回了望渔镇的童年，巷口的老槐树影里，王阿婆的铁皮桶冒着热气，梅花状的糕点咬开，豆沙馅烫得他直吐舌，母亲却笑着帮他吹凉，指尖带着槐花的清香。
“梅花糕……”他无意识地喃喃出声，声音轻得像梦呓，带着未醒的软糯。指尖下意识地蜷了蜷，仿佛还能触到当年温热的糕点纸，豆沙的甜意漫在舌尖，连带着母亲的笑容都清晰起来。他翻了个身，想把这阵突如其来的渴望压下去——深夜三更，又是跨半个城市的老字号，怎么可能吃得到。
沙发上的身影却动了。李佑铭几乎是在他出声的瞬间睁开眼，睡意还挂在眼底，却立刻清醒了大半。他轻手轻脚走到床边，借着小夜灯的光看墨涵的脸，对方蹙着眉，嘴角却带着一丝无意识的向往，显然是真的念想。“墨涵？”他放轻声音唤了句，怕惊扰了对方的浅眠。
墨涵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李佑铭的脸近在咫尺，才后知后觉自己说了梦话。他慌忙别开脸，声音带着尴尬的沙哑：“没什么，做了个梦。”心里却泛起一丝懊恼——怎么会对着李佑铭流露这种脆弱的念想，那是他藏在心底，只和母亲有关的童年味道。
李佑铭却没错过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失落。他蹲下身，视线与墨涵平齐，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城南那家王阿婆的梅花糕？我知道，小时候陪爷爷去过一次。”他记得那家店，铁皮桶上印着褪色的梅花图案，糕点要现烤，豆沙是店主自己熬的，带着独特的焦香。当年他只觉得甜腻，此刻却清晰地记起了店铺的位置——在老城区的巷子里，离这足足有四十分钟车程。
墨涵愣住了，他没想到李佑铭会知道那家小店。他张了张嘴，想劝对方“太晚了不用去”，却看到李佑铭已经直起身，转身往门口走：“你再睡会儿，我去看看。”语气不容置疑，却没了往日的强势，反倒带着一丝笃定的温柔。
墨涵看着他的背影，一时忘了说话。李佑铭穿衣服的动作很快，却刻意放轻了声响，连拉链都拉得悄无声息。他没穿平时的西装，换了件轻便的夹克，口袋里揣着手机和钱包，临出门前还回头看了眼：“盖好被子，我很快回来。”玄关的门轻轻合上，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像从未有人离开过。
凌晨两点的城市格外空旷，李佑铭开着车，闯过几个即将变红的信号灯。车载导航指引着老城区的方向，越往南走，路灯越稀疏，柏油路变成了坑洼的石板路。他凭着模糊的记忆拐进巷口，果然看到了那家熟悉的小店——铁皮桶盖着防尘布，门上挂着“今日售罄”的木牌，墙面上还贴着泛黄的“百年老字号”标语。
他绕到店铺后院，果然看到亮着一盏小灯。一个白发老人正坐在院子里择菜，是王阿婆的老伴。“大爷，麻烦您一下。”李佑铭快步上前，语气带着罕见的客气。老人抬起头，看到穿着体面的陌生人，警惕地皱起眉：“早就卖完了，明天再来吧。”
“我知道，”李佑铭从钱包里抽出一叠现金，放在石桌上，“我爱人怀了孕，突然想吃您家的梅花糕，是他小时候常吃的味道。麻烦您跟王阿婆说一声，能不能再做一份？多少钱都可以。”他的语气带着恳求，这是他执掌商业帝国以来，第一次对人如此放低姿态。现金的厚度足够普通人一个月的生活费，老人愣了愣，看向李佑铭眼底的急切，终究点了点头：“等着吧，阿婆刚躺下，我去叫她。”
铁皮桶被重新点燃，炭火的噼啪声在深夜格外清晰。李佑铭站在旁边，看着王阿婆熟练地舀起面糊，倒入梅花状的模具，撒上豆沙和蜜枣碎，再盖上盖子焖烤。香气渐渐弥漫开来，和墨涵梦里的味道一模一样。他想起墨涵半梦半醒时的呢喃，想起对方说起望渔镇时温柔的眼神，指尖不自觉地握紧了手机——他从未想过，自己会为了一个人的“念想”，在深夜的巷子里等一份梅花糕。
“小伙子，你对你爱人是真上心。”王阿婆把烤好的梅花糕放进油纸袋，又套了层保温袋，“这手艺我做了四十年，现在年轻人都不爱吃这些了，也就老主顾还惦记着。”李佑铭接过保温袋，指尖触到温热的触感，连忙道谢：“谢谢您，麻烦了。”他转身快步走向车子，保温袋被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什么稀世珍宝。
回去的路上，天已经泛起了鱼肚白。车窗上凝结了一层薄露，李佑铭时不时低头看一眼怀里的保温袋，生怕热气散了。路过早餐摊时，他还顺道买了杯温豆浆——墨涵吃甜的东西时，总习惯配点淡口的饮品。当车子停在公寓楼下时，东方的天际已经染成了淡粉色，晨雾还没散尽，沾在他的夹克上，带着湿冷的气息。
墨涵其实没再睡着。他靠在床头，看着窗外的天色从漆黑变成浅灰，心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他没想到李佑铭真的会去，更没想到会去这么久。他甚至已经想好了说辞，如果对方空手回来，他就说“只是随口说说”，可当玄关传来轻缓的开门声时，他的心跳还是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李佑铭轻手轻脚走进卧室，身上带着清晨的寒气，怀里的保温袋却冒着热气。他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打开保温袋，油纸袋里的梅花糕还带着焦香，梅花状的表面撒着白芝麻，边缘微微焦黄，和墨涵记忆里的模样分毫不差。“刚做好的，还热着，你尝尝。”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额角还沾着晨雾的湿气，眼底却亮得惊人。
墨涵看着那盒梅花糕，一时语塞。油纸袋上印着“王阿婆梅花糕”的字样，边角被热气熏得有些发软，保温袋的表面还沾着几缕夜露的湿气——他能想象出李佑铭在深夜的巷子里等待的场景，想象出对方放下身段恳求店主的模样，想象出一路小心翼翼护着这份温热的样子。那些曾经的恨意、戒备，在这阵熟悉的焦香里，突然变得有些模糊。
“配着豆浆吃，别噎着。”李佑铭把温豆浆递过去，自己则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墨涵，眼神里带着期待，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知道这份梅花糕不算贵重，却比他送过的任何奢侈品都更用心。墨涵拿起梅花糕，咬了一小口，熟悉的甜香在舌尖散开，豆沙馅的温度刚好，不烫也不凉，和小时候母亲递给他的味道一模一样。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不是因为委屈，也不是因为感动，而是因为这口味道里，藏着他对母亲的思念，藏着童年的安稳，更藏着李佑铭深夜的奔波。他低头咬着梅花糕，不敢看李佑铭的眼睛，怕对方看到自己泛红的眼眶。豆浆的淡香中和了甜腻，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暖得他心脏都发颤。
李佑铭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在旁边。他看着墨涵小口吃着梅花糕，看着对方的肩膀微微颤抖，心里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满足感。他曾经以为，只要给墨涵最好的物质生活，就能弥补过去的伤害；后来以为，陪着对方产检、学按摩，就是“照顾”；直到此刻他才明白，真正的“在意”，是记住对方的“念想”，是愿意为那一句梦呓，跨越半个城市，等一份深夜的梅花糕。晨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落在两人之间，安静而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