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叹息，仿佛从万古的沉眠中醒来，携带着墓穴的尘埃与腐朽，幽幽地飘荡在每个人的耳边。
“唉……又……有客人来了啊。”
这声音不带杀意，不含威压，甚至没有丝毫情绪的起伏。它只是陈述，像一个守墓万年的孤魂，在低语着一件司空见惯的小事。
可正是这份非人的平静，比任何咆哮与威胁都更令人毛骨悚然。
刚刚从幻境中挣脱的众人，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了。
熊罴那蒲扇般的大手死死攥着巨斧，手臂上青筋虬结，肌肉绷得像一块块顽石。他那双赤红的熊眼死死盯着妖冢顶端那道模糊的人影，喉咙里发出低沉的、野兽般的呜咽，那是极度警惕与恐惧的表现。
苏媚的身体比之前绷得更紧，她身后的两条狐尾虚影不再燃烧，而是像受惊的猫一样，毛发根根倒竖。那道声音，让她血脉深处传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压制感，远比妖皇的霸道威压更加古老，更加深邃。
林墨刚从炸炉的社死情绪中缓过来，就被这一嗓子吓得魂飞天外。他整个人几乎缩成了一团，躲在江晚星身后，只露出一双滴溜溜乱转的眼睛，嘴里小声地、快速地念叨着：“看不见我，看不见我，我只是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
秦绝是唯一一个没有显露惧色的人。他只是将身形微微向江晚星的方向挪了半步，将她更彻底地护在自己身后。他的手按在剑柄上，指节稳定有力，那双刚刚恢复清明的眼眸，如同一口深潭，映着妖冢上那道模糊的身影，古井无波。
江晚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面具遮住了她的脸，也遮住了她所有的表情。
她的心神，却在平台界面上飞速翻动。
【警告！检测到未知高维生命体！】
【能量层级分析……失败！权限不足！】
【生命形态扫描……失败！权限不足！】
【恶意探查……结果：无。】
一连串刺目的红色警告与冰冷的“失败”字样，让江晚星的心微微一沉。这是平台自激活以来，第一次出现如此大面积的分析失败。这只意味着一件事：妖冢里的这个东西，其生命层次，远超她目前所能理解的范畴。
但最诡异的，是最后那条探查结果。
无恶意。
一个强大到平台都无法解析的存在，对他们这群闯入者，竟然没有丝毫恶意？
这比他直接动手，更让江晚星感到不安。
山谷的风停了，空气粘稠得像是凝固的油脂。那道模糊的人影说完那句话后，便再无声息，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在等待，又仿佛只是一个亘古不变的雕塑。
这种敌暗我明，对方强弱、目的、身份皆是未知的局面，最是磨人。
熊罴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了，他握着巨斧的手开始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被压抑到极点的、想要宣泄的狂躁。
就在这根紧绷的弦即将断裂的刹那，江晚星的眼前，平台界面上，一道猩红色的、带着最高优先级标识的通讯请求，疯狂地闪烁起来。
那是来自楚瑶的【万界通讯符】。
江晚星心头一跳，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接通了请求。
没有声音，只有一行行由楚瑶的意念，通过系统转换而成的、仓促而焦急的血色文字，在江晚星的视网膜上疯狂滚动。
【晚星！急报！】
【大炎王朝联合北境三国，集结五千兵力，已兵临望海城下！攻势猛烈，守城器械已毁七成！】
【我军仅八百，死守三日，伤亡惨重，粮草将尽！】
【敌军中有数名筑基修士，我方高端战力被牵制，难以脱身！】
【望海城……恐难守！】
【请求支援！请求支援！！】
每一个字，都像一滴滚烫的血，灼烧着江晚星的神经。
五千对八百。
这是何等悬殊的兵力差距。
楚瑶，她的S级客户，她一手扶持起来的“女帝”，此刻正面临着自复国以来，最大的一次危机。一旦望海城被破，她好不容易收复的三座城池将瞬间土崩瓦解，所谓的“复国大业”，将彻底沦为一场笑话。
而对于江晚星而言，这意味着她在这条线上投入的所有资源、心血，都将付诸东流。更重要的是，客户的重大失败，会导致平台等级的惩罚性下降，她所有的客户，都可能因此受到牵连。
一瞬间，两座沉重的大山，同时压在了江晚星的肩上。
一座，是眼前这座深不可测、藏着未知恐怖与妖皇的上古妖冢。进去，生死难料；不进，则错失了斩杀妖皇的最好时机。
另一座，是远在人间界，那座危如累卵、随时可能被血与火吞没的望海城。救，她分身乏术；不救，则前功尽弃。
她的手指，在虚空中轻轻划过，关闭了那血红的通讯界面。面具下的脸，依旧看不出任何情绪。
她缓缓转过身，看向身后的同伴们。
“出事了。”她的声音依旧平稳，“楚瑶的望海城，被围了。大炎王朝联合了三个小国，五千兵力，城里只有八百人，撑不了多久了。”
此言一出，众人神色各异。
苏媚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她对人间的战争不感兴趣，她只想杀了妖皇。在她看来，任何可能耽误复仇的事情，都是不必要的麻烦。她抿着唇，没有说话，但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已经写满了不耐。
林墨的反应最是直接，他一听，眼睛都亮了：“那……那咱们还等什么？赶紧回去救人啊！这里太危险了，又是虫子又是鬼叫的，我看妖皇也未必在这里，说不定是那熊瞎子骗咱们的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悄悄给熊罴使眼色，希望他能附和自己。
然而，熊罴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
“不行！”熊罴想也不想，直接咆哮出声，唾沫星子都喷了出来，“妖皇就在里面！俺能感觉到！那股让俺恶心了三百年的味道，就在里面！俺们已经到了这里，就差一步！一步就能砍下他的脑袋！怎么能为了区区几个人族的城池就退缩？”
他的情绪激动，手中的巨斧在地上重重一顿，砸出一个浅坑。复仇的火焰，已经烧昏了他的头脑。
“这不是区区几个人族的城池。”
秦绝忽然开口，他的声音不大，却让狂躁的熊罴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看着江晚星，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半分犹豫，只有全然的信任。
“你决定，我执行。”
简单的六个字，却比任何豪言壮语都更有力量。
江晚星的心，微微一暖。
她要的，从来不是一群只会听命行事的傀儡，而是一个个能独当一面，却又能在关键时刻，无条件信任她的伙伴。
“我们不能退。”江晚星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熊罴闻言，眼中爆发出狂喜。
苏媚紧锁的眉头，也稍稍舒展。
林墨则是一脸的生无可恋，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被妖冢里的老粽子做成丹药的悲惨未来。
“但望海城，也不能丢。”江晚星的下一句话，又让众人愣住了。
不退，又不丢？
这怎么可能？他们远在妖界，与人间界相隔何止万里，就算现在长了翅膀飞回去，也早就晚了。
“老板，你……你莫不是在说笑？”熊罴挠了挠他那颗硕大的脑袋，一脸的困惑。
江晚星没有回答他，只是将目光投向了那座巨大而死寂的妖冢。
她知道，妖冢里那个未知的存在，一直在“看”着他们。他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或许都在对方的注视之下。
这种被窥探的感觉，让她很不舒服。
但现在，她必须做出选择。
一个合格的资本家，从不做二选一的亏本买卖。
她要的，是全都要。
她的心神再次沉入平台，一条条指令，通过她的意念，快速下达。
【向客户‘楚瑶’发送远程作战方案‘甲’。】
【从系统商城兑换‘军心稳定符’（初级）三张，‘爆炎丹’（改良版）二十颗，‘高级护心丹’五十枚……】
【计算跨域传送所需能量……能量不足，启动备用方案。】
【向客户‘林墨’发布紧急炼丹任务……】
就在江晚星的脑海中，一场无声的“远程救援”正在飞速进行时，那个来自妖冢的、古老而沙哑的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
这一次，它不再是叹息，而是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看透了一切的笑意。
“呵呵……有趣的小家伙。”
“一个……想同时抓住两片落叶的……凡人。”
声音落下，那座巨大如山峦的妖冢，忽然发出了“咔嚓、咔嚓”的、令人牙酸的巨响。
在众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妖冢那由无数骸骨与山石构成的、本该是正中心的位置，竟然缓缓地、向两侧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
一条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漆黑通道，出现在他们面前。
一股比之前浓郁百倍的死气与荒凉之气，从通道中喷涌而出，伴随着的，还有那道声音最后的低语。
“既然你这么贪心……”
“那就进来吧。”
“看看你，究竟有没有这个本事，拿走你想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