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的冲锋号角，在暮色四合时归于沉寂。
野狼峪的风，再也吹不散那凝固在空气里的血腥甜腻。
最后一个鬼子，被张大彪用刺刀钉死在地上，死前那双圆睁的眼睛里，还倒映着漫山遍野冲杀下来的八路军身影，充满了无尽的恐惧。
战斗，结束了。
夕阳的余晖凝固如血，将整个山谷涂抹得触目惊心。
山崎讨伐队，自大佐山崎治平以下，一千三百余名日军精锐，全军覆没。
无一漏网。
幸存的新一团战士们，拄着枪，靠着岩壁，胸膛剧烈起伏，贪婪地呼吸着夹杂着硝烟与血腥的空气。
极致的血战过后，是深入骨髓的疲惫。
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一种烧昏了头的亢奋。
“发财了！咱他娘的发财了！”
不知是谁，用破锣般的嗓子喊了一句。
这一声，仿佛点燃了火药桶。
整个山谷，瞬间沸腾！
“快！清点战利品！”
张大彪一脚踹开一具鬼子尸体，扯着嗓子吼道，声音里的狂喜几乎要冲破云霄。
战士们像是被注入了一针吗啡，瞬间忘了所有疲惫，嗷嗷叫着扑向那些散落满地的武器装备。
“营长！这儿！九二式步兵炮！还有一门！”
一个战士扑在一门炮上，激动地亲了一口冰冷的炮身。
“他娘的！完好无损！炮弹都在这儿！”
“掷弹筒！一、二、三、四！整整四具！我滴个亲娘嘞！”
“乖乖！三八大盖！这得有多少？一千支？不止！”
“弹药！全是黄澄澄的子弹！一箱又一箱！这下打仗再也不用数着子弹过了！”
一声声惊喜的叫喊，此起彼伏。
每一个发现，都引起一阵阵惊天的欢呼。
战士们抚摸着那些冰冷的钢铁，眼神比看自家婆娘还要亲。
他们穷怕了。
苦怕了。
做梦都不敢想，有一天，能打下这么富裕的仗！
“团长！快看！电台！一部大功率电台！”
一个通讯兵连滚带爬地从一处炸塌的帐篷里，宝贝似的捧出一个铁盒子，激动得语无伦次。
“完好的！一点没坏！可以直接用！”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部电台上。
李云龙和赵刚快步走了过去，眼神灼热。
这东西，可比几门炮都金贵！
这是新一团的千里眼，顺风耳！
整个山谷，彻底变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战士们笑着，跳着，互相捶打着，把军帽兴奋地扔向天空。
许多打老了仗的老兵，笑着笑着，就蹲在地上，抱着一堆缴获的子弹，嚎啕大哭。
哭声里，有喜悦，有宣泄，更有对未来的无限希望。
在这片狂喜的喧嚣中，无数道目光，却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山顶。
那里，一道年轻的身影平静地站着，指挥着战士们打扫战场，收敛牺牲兄弟的遗骸。
他没有笑，也没有喊。
仿佛这场足以震动整个晋西北的辉煌大捷，在他眼中，本该如此。
战士们看着那个背影，再看看谷底那片被炮火夷为平地，连一块完整砖石都找不到的日军指挥部废墟。
他们眼神中的敬畏，不知不觉间，已经悄然蜕变。
那是一种狂热。
一种近乎于膜拜的崇拜。
如果说，之前的沈征在他们心中，是一个神鬼莫测的强者。
那么现在，沈征就是无所不能的军神！
是能带领他们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的，活着的信仰！
李云龙没有参与狂欢。
他走到那门立下首功，炮架上还绑着木桩的“老张炮”旁边。
他伸出手，爱不释手地拍了拍那依旧温热的炮身，像是抚摸着自己的孩子。
炮身上那狰狞的豁口，此刻在他眼里，竟是一枚最荣耀的勋章。
他回头，看向不远处的沈征，那张粗犷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发自肺腑的，甚至带着一丝憨厚的笑容。
“他娘的！”
李云龙由衷地感慨，声音里是这辈子都未曾有过的痛快。
“老子打了半辈子仗，就没打过这么痛快的富裕仗！”
“解气！”
他走到沈征身边，没有敬礼，只是重重地拍了拍沈征的肩膀，眼神灼热得吓人。
“沈老弟！”
他咧开大嘴，露出一口白牙。
“以前是老哥我有眼不识泰山！”
“以后，我老李这条命，连同这新一团，就跟你混了！”
“你指哪儿，老子就打哪儿！绝不含糊！”
这番话，不是保证。
是血火里淬炼出的誓言。
沈征看着他，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有些东西，已无需言语。
而在另一边，临时指挥部里。
政委赵刚，却是一个头两个大。
他面前的桌子上，摊着一张洁白的信纸。
一支钢笔被他攥在手里，笔尖悬在纸面上方，半天，落不下一个字。
外面是震天的欢呼。
里面是死一般的寂静。
他头疼。
他该如何向旅部报告这场近乎神话的战斗？
歼灭山崎大队？这个战果太吓人，但缴获堆积如山，旅长就算再震惊，也得信。
可是……过程呢？
赵刚的脑海里，一遍遍回放着那毁天灭地般的炮击。
他拿起笔，试着写下第一句。
“报告旅长，我团在沈征同志指挥下，于野狼峪全歼日军山崎讨伐队。此役，我团炮兵发挥了决定性作用……”
写到这里，他停住了。
决定性作用？怎么发挥的？
赵刚的目光，下意识地飘向窗外。
那几门锈迹斑斑，带着补丁的“废炮”，正被战士们像英雄一样围在中间。
他该怎么解释？
说沈征同志不知从哪儿弄来几个零件，就把几门随时会炸膛的废铁，变成了指哪打哪的“炮神”？
说他用这几门废炮，打出了连德国克虏伯重炮都无法企及的神仙精度？
这报告要是交上去，旅长不把他当成发了疯，也会以为他是在谎报军情，夸大其词！
可事实就摆在眼前！
赵刚感觉自己十几年寒窗苦读建立起来的唯物主义思想，都被那几门“废炮”轰得稀碎。
他烦躁地在纸上划掉刚刚写下的那行字。
不行，不能这么写。
得换个说法。
一个更科学，更合理，更能让上级理解和接受的说法。
“……在沈征同志对弹道学、气象学以及地形学的精妙运用下，我团炮兵以劣势装备，通过极其复杂的协同计算，实现了对敌军关键目标的精确打击……”
赵刚又写了一段，然后自己看着都觉得脸红。
这说的是人话吗？
这叫战报？这叫玄幻小说！
他痛苦地揉着太阳穴，第一次发现，打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胜仗，竟然比打了一场惨烈的败仗，还要让人头疼。
尤其是，当这场胜利的缔造者，是一个完全无法用常理来揣度的“妖孽”时。
窗外，战士们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赵刚却只觉得，那支被自己攥得发烫的钢笔，比一杆三八大盖还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