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赵美兰揣着那本象征着未来的存折，脚下不停，直接领着林深和晚秋杀向了镇中学。
校长办公室里。
一个戴着深度眼镜的中年男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正用指关节敲着桌面，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他面前，摆着赵美兰递交的跳级申请。
“这位……顾家嫂子。”
王校长镜片后的眼睛里满是审视和为难。
“你要让两个孩子都跳级？”
“这不合规定。”
“尤其是顾晚秋同学，从初一直接跳初三，这……这在我校历史上，闻所未闻！”
学校是什么地方？
是铁打的规矩，流水的学生。
哪能你说跳就跳？当这是菜市场买大白菜，还能讨价还价？
“王校长。”
赵美兰脸上挂着滴水不漏的客气笑容，说出的话却字字带锋。
“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
“我这两个孩子，脑子快，在原来的班里早就吃不饱了。”
她语气一顿，直视着校长的眼睛。
“与其让好苗子在课堂上干坐着浪费光阴，不如让他们早点学完，早点去考高中。”
“早日成才，也是为国家做贡献。”
一顶大帽子轻飘飘地扣了过去。
王校长被噎得心口一堵，有点不舒服。
一个农村妇女，口气这么冲？
“嫂子，话不能这么说。学习要一步一个脚印，地基不牢，楼盖得再高也得塌。我们是为孩子负责。”他摆出为人师表的架势。
“校长您尽管放心，我孩子的水平，我心里有数。”
赵美兰说着，从随身的布包里，不急不缓地拿出两本作业本。
啪。
作业本被放在校长桌上。
一本林深的，一本晚秋的。
“这是初三上学期的数学练习册，我托人从省城买的。”
“您过目。上面的题，他们不仅做完了，而且，全对。”
王校长半信半疑地拿起一本。
翻开第一页，眼神便是一凝。
字迹清秀工整，解题步骤清晰得像是教科书范本。
越往后翻，他眉头的“川”字就越深。
他特意挑了几道最刁钻的附加题，那解题思路，竟比他这个老教师想到的还要巧妙，还要简洁！
这……
这真是两个初中生做出来的？
尤其那个叫顾晚秋的，一个初一的女娃娃，把初三的几何辅助线画得跟艺术品似的？
王校长扶了扶眼镜，镜片下的目光彻底变了。
他是个爱才的人，看见这种好苗子，心里就跟猫抓一样痒痒。
可规矩……
“这个……就算他们成绩优异，可跳级的手续，非同一般，很麻烦……”他还在犹豫，言语间却已然松动。
赵美兰看他神色，知道火候到了。
她再次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没有偷偷摸摸，而是坦然地放在了桌上，推到王校长面前。
信封落在桌上，发出轻微却沉闷的一声响。
“王校长，知道这事让您破例，给您添麻烦了。”
“我们家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这是前两天去南边，给您带的一点‘土特产’，纯粹一片心意。”
信封厚实，鼓鼓囊囊。
王校长眼皮剧烈一跳，条件反射地就要推回去。
“嫂子，你这是做什么！我们为人师表，不兴这个！”他声音都严厉了几分。
“校长，您误会了！”赵美兰笑着按住他的手，那笑容真诚得看不出半点杂质，“真不是钱！您打开看看，一看便知。”
王校长狐疑地捏了捏，触感不对，不是钞票，倒像是几张硬挺的票据。
他迟疑着抽出里面的东西。
只看了一眼，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不是钱。
是两张崭新的“工业券”，和一张“自行车票”！
在这个年代，这些东西，比钱精贵一万倍！是有钱都换不来的硬通货！
王校长家里那台缝纫机，老婆念叨了大半年，就卡在这工业券上。至于自行车票，更是稀罕物，整个学校都没几个老师能弄到！
他拿着票据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这几张薄薄的纸，烫得他手心冒汗。
“嫂子，这……这太贵重了！”他嘴上拒绝着，眼睛却像是黏在了票上，根本挪不开。
“不贵重，不贵重！”赵美兰笑得像只成了精的狐狸，“孩子们以后还得在您手底下念书，少不得要您多费心。再说了，我这两个孩子要是跳级成功，明年双双考上重点高中，这是给谁争光？还不是给咱们学校，给您这位校长脸上添彩？”
“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这话，说得天衣无缝。
既把礼送得明明白白，又给了他一个无法拒绝的台阶——一切为了学校的荣誉！
王校长死死盯着手里的票，又看看面前站着的两个眼神清亮、确实是人中龙凤的好苗子，心里的天平轰然倒塌。
他沉默了足足半分钟，终于一咬牙，下了决心。
“这样吧，嫂子。”他清了清嗓子，重新摆出公事公办的严肃表情，“规矩不能全破，但特殊人才，可以特殊对待。”
“我安排一次摸底考试，就考初三的全部课程。如果他们两个，都能达到年级前十的水平，我，就特批他们跳级！”
“好！一言为定！”
赵美兰当场拍板，她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对自己“投资”的绩优股，有百分之两百的信心。
回家的路上，晚秋整个人都像踩在云端。
“妈，真要考啊？万一……万一我考砸了怎么办？”她小声问，心脏还在怦怦狂跳。
“考砸？”赵美兰斜了她一眼，“我又是送礼又是搭人情，你们要是敢给我考砸，我亲手把你们俩的腿打断！”
话是狠话，语气里却全是笃定。
“放心，就你们俩那水平，闭着眼睛都能考进前十。都给我争口气，让那些瞧不起咱们家的人，把眼珠子都给我瞪出来！”
林深始终沉默地走在一旁。
他看着赵美兰运筹帷幄的侧脸，内心早已不是翻江倒海，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惊涛骇浪。
这个女人，为了给他们铺路，连送礼拉关系这种事都做得如此纯熟，如此理直气壮。
她到底图什么？
图他们将来出人头地，给她带来的巨大“投资回报”？
他想不明白。
但他清楚地知道，赵美兰为他劈开的这条路，他必须走下去。
不为别人，只为他自己心底那份被压抑了太久的，对更广阔天地的渴望。
接下来的一星期，顾家的学习气氛前所未有的浓烈。
赵美兰停了所有生意，摇身一变，成了全职“后勤部长”。
她给林深和晚秋一人一张书桌，一人一盏新买的煤油灯，灯芯捻得亮亮的。每天鸡汤、鸡蛋、大骨汤换着花样地炖，势必要把两个“考生”的营养补足。
而顾卫国，则迎来了他人生中最“黑暗”的炼狱周。
他，成了姐姐顾晚秋的第一个“学生”。
晚秋在赵美兰的授意下，给他制定了精确到分钟的魔鬼学习计划。
早六点，起床，院子里扯着嗓子背课文。
上午，关在屋里做数学题，算不对不给饭吃。
下午，写一篇大字，预习新课。
晚上，随时接受姐姐的“随堂测验”。
顾卫国只要敢偷懒耍滑，晚秋根本不用告状，自己就板起一张小脸，把赵美兰那套理论搬了出来。
“顾卫国，想不想顿顿吃肉？”
“想……”
“想不想过年穿的确良的新衣服？”
“想……”
“想不想以后跟妈一样，一张手就是一沓大团结？”
“想！”顾卫国的眼睛都在放光。
“那就给老娘老老实实地学！”晚秋学着赵美兰的口气，叉着腰，“妈说了，知识就是力量，知识就是钱！你现在多会一个字，以后就多挣十块钱！多对一道题，以后就住大瓦房！”
赵美兰那套“投资理论”，被晚秋活学活用，精准地砸进了顾卫国的脑子里。
效果出奇地好。
顾卫国听得半懂不懂，但他牢牢记住了那个等式：
学习 = 钱 = 肉 = 新衣服！
这个公式，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破天荒地主动学习了。遇到不认识的字，会追着晚秋问。算不出题，会急得抓耳挠腮。
他甚至开始主动扫地、喂鸡，只为了在妈妈和姐姐面前表现好一点，晚上能多分到一块肥肉。
赵美兰看着这一切，嘴角噙着满意的笑。
看，这世上没有垃圾股，只有不懂操盘的投资人。
用对了方法，熊孩子也能被她调教成潜力股。
一周后，摸底考试如期举行。
林深和晚秋被安排在单独的考场。
赵美兰和顾建军在考场外，等了整整一天。
顾建军紧张得手心全是汗，在校门口的杨树下转了不下八百圈。
赵美兰却稳如泰山，靠着墙根，闭目养神。
她对自己的“项目”，有绝对的信心。
傍晚，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
林深和晚秋一前一后地走出校门。
“怎么样？考得怎么样？”顾建军第一个冲了上去，声音都在发颤。
林深神色淡然，吐出四个字：“没什么难度。”
晚秋的小脸则因为兴奋和激动涨得通红：“妈，我好像……全都做出来了！”
“那就稳了。”
赵美兰睁开眼，眸光锐利，站直身体，拍了拍身上的土。
她大手一挥。
“回家！妈给你们炖了鱼汤，庆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