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花京院顺着那根唯有他能感知的绿色丝线,在杜王町的街道与小巷间穿梭,丝线指引的方向颇为曲折,七拐八绕之后,竟然停在了一所中学的门口。
“学校?怎么会在这里?”花京院心中疑惑更甚,但丝线的感应明确无误地指向校园内部。
他只能拎着那个装有自己午餐的圣杰曼纸袋,走到校门口,对着值班的警卫露出了一个略带焦急和无奈的笑容。
“抱歉打扰您,”他语气诚恳,措辞谨慎,“我好像不小心把一个很重要的纸袋掉在贵校校园里了,里面装着一些私人物品,对我而言非常贵重。不知道能否允许我进去找一下?应该就在不远处。”花京院很聪明,他把这件事定性为意外遗失,减少了不必要的麻烦。
警卫打量了一下花京院,见他衣着得体言辞恳切,不像是可疑人物,犹豫了一下,还是让他做了个简单的登记,便放他进去了。
踏入校园,午休时分的学生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不甚喧闹却充满活力。
花京院无暇他顾,全部心神都跟着那根无形的丝线移动,它牵引着他绕过教学楼,走向一片相对僻静的区域。
然后他看到了颇为怪异的一幕。
一个穿着笔挺西装、金色短发梳得一丝不苟的成年男子,正与一个穿着初中校服、体型矮胖的男生对峙着。
但吸引花京院目光的并非是这年龄悬殊的组合,而是那个矮胖男生身边漂浮着的、几只他从未见过的奇异生物。
它们体型小巧,有着类似甲虫的轮廓,但通体却是极为扎眼的黄色与紫色条纹,正围绕着男子手中一个眼熟的圣杰曼纸袋飞舞、拉扯。
那是……替身?花京院瞬间做出了判断。
虽然形态奇特,但那绝非寻常之物散发出的能量波动。而那个金发男子,虽然面色极力保持平静,但眼神深处的某种冰冷与紧绷,也让花京院感到一丝异样。那个胖胖的初中生的脸上则混合着执拗和一种莫名的笃定。
眼看在那几只小东西的合力拉扯下,纸袋即将易主,甚至可能被撕毁,花京院来不及细想,立刻出声试图阻止:“抱、抱歉,我想那是——”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只听“刺啦”一声,那饱经摧残的纸袋终究是不堪重负,从中间撕裂开来。
一个用浅蓝色丝网装着的东西从破口处掉出,落在了地上。
花京院的心也跟着漏跳了一拍,赶紧把话说完,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和认命:“——那是我的……算了,没关系,至少没弄脏……”
他快步走上前,趁着那一大一小两人都因这突发状况而有些愣神的功夫,弯腰将那个浅蓝色的丝网袋捡了起来。
手指触碰到扎口处那条极细极细的绿色丝线时,他心中镇定下来——没错,是自己的东西。
他不动声色地将丝网袋握在手中,迅速检查了一下,里面的巧克力似乎没有散落,那颗包裹着戒指的蓝色“巧克力”也安然待在原位。
这时,那个金发男子也猛地回过头看向他。
花京院与他对视,然后认出这正是稍早在圣杰曼烘焙店排队时,站在他后面的那位顾客。
男子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神复杂地在他和地上的空纸袋碎片之间来回扫视,似乎还没从这场莫名其妙的争夺和突如其来的转折中完全回神。
而那个胖胖的初中生则瞪大了眼睛,看着花京院手里的丝网袋,又看看地上空荡荡的纸袋碎片,脸上写满了困惑和难以置信,他指着花京院手里的袋子,结结巴巴地说:“可、可是……那个袋子……我的三明治……”
花京院此刻已经镇定了下来。
他拿着丝网袋,对着胖重温和但清晰地解释道:“小同学,我想你可能搞错了。这个丝网袋里的东西是我的,是我之前不小心遗落的。至于圣杰曼的纸袋……”他瞥了一眼地上那个破裂的空袋,“或许只是相似,或者有什么误会?你看,这里面装的是巧克力,并不是三明治。”他轻轻晃了晃丝网袋,里面传来巧克力块碰撞的沙沙声。
胖重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但又无法解释为什么三明治会变成一袋巧克力,他求助似的看向旁边的金发男子,却发现对方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眼神晦暗不明,完全没有要帮他说话的意思。
花京院又将目光转向金发男子,礼貌性地微微颔首:“这位先生,看来刚才似乎发生了一些误会,希望没有给您带来太大的困扰。”他看得出这位男士似乎急于脱离这个局面,而且状态并不算好。
吉良吉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内心翻江倒海般的荒谬感和残余的惊悸。
他看了一眼花京院手中那个确凿无疑装着糖果的丝网袋,又看了看一脸茫然的小胖子,再联想到自己这一中午如同噩梦般的经历,最终,他只是僵硬地扯动了一下嘴角,用一种尽可能平稳的语调说道:“……看来确实是误会。我还有工作,先失陪了。”
他甚至没有再多看那个曾经让他拼尽一切的破纸袋一眼,仿佛那是什么不祥之物似的,转身便朝着校门的方向快步走去,背影带着一种急于逃离的仓促。
“等、等等!那我的三明治到底——”胖重还想叫住他,但吉良吉影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很快便消失在教学楼的拐角处。
现场只剩下花京院和胖重两人。
胖重挠了挠头,看着花京院手里的丝网袋,还是有些不服气地嘟囔:“可是……我明明放在袋子里的……怎么会变成巧克力了呢?而且我的[收成者]明明……”
“[收成者],”花京院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奇怪的词,他挑了挑眉,紫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探究,但表面上依旧温和,“是什么?”
他当然能看见那些还在胖重身边漂浮的黄紫色小甲虫,他看得出这个孩子似乎并不太懂得隐藏自己的替身能力。
但既然确定了对方并无恶意,花京院并不打算与他纠缠。
胖重似乎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连忙捂住了嘴巴,眼神有些慌乱,[收成者]也一闪,消失在空气中了。
花京院笑了笑,没有深究。
他大概能猜到,可能是这个孩子的替身能力或者某种巧合,导致他误以为自己的纸袋里装着三明治,从而引发了刚才那场争夺。至于那个金发男子为何会卷入其中,就不得而知了。
“看来是一些中二发言?我也有过这段时期。”花京院用轻松的口吻说道,自己给他解了围,试图缓和气氛,“不过你的三明治不见了,午餐应该没着落了吧?”
胖重蔫蔫地点了点头。
花京院想了想,提起自己一直拎着的另一个圣杰曼纸袋,从里面拿出了那份炸猪排三明治和一片香葱法棍,递了过去:“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这个三明治和面包请你吃吧,算是……补偿你的损失?”虽然他觉得自己并无责任,但看着这孩子沮丧的样子,还是动了些恻隐之心。
胖重惊讶地抬起头,看着花京院递过来的、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食物,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但还有些不好意思:“真、真的可以吗?”
“当然,”花京院微笑,“我本来也吃不了这么多。”
“谢谢您!”胖重立刻接了过去,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之前关于三明治变成了别的东西的疑惑似乎也被食物的诱惑暂时冲散了。
看着胖重欢天喜地地抱着食物跑开,花京院轻轻吁了口气。他低头看了看手中失而复得的浅蓝色丝网袋,感受着里面那颗特殊“糖果”的轮廓,无奈地摇了摇头。
真是波澜壮阔的一中午……
他心想。
不过总算是有惊无险地拿回来了。
花京院将丝网袋小心地收好,再次确认[绿色法皇]的丝线牢牢系着,然后拎着自己剩下的午餐也转身离开了学校。
还是赶紧回去吧,午饭什么的……等闲下来之后再解决好了,至少手里这个重要的小玩意儿可不能再出任何差错了。
……
但吉良吉影这边就显得没那么温馨了。
吉良吉影几乎是逃离了那里。
他的脚步匆忙,甚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踉跄,直到远离了校门、混入街道上稀疏的人流,他才勉强放缓了步伐。
午后的阳光照在他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虚脱,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冰冷的荒谬感在四肢百骸蔓延。
糖……
那里面装的竟然是一袋糖……
这个事实如同最恶毒的嘲讽,反复鞭挞着他的神经。
他,吉良吉影,为了那一袋莫名其妙的、五彩斑斓的糖块,像个最卑劣的小偷和跟踪狂,在中学的体育用品室里钻跳箱,与初中生争夺,甚至差点在光天化日之下暴露自己最大的秘密……这一切的惊心动魄,一切的精心算计,一切的恐惧与挣扎,最终指向的,竟然是一个如此可笑的、轻飘飘的结局。
巨大的挫败感和被命运戏弄的怒火在吉良吉影发胸中翻涌,让他几乎想要不顾形象地低吼出来。
但他自己强大的自制力依旧发挥着作用,只是让那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冰蓝色的眼眸深处凝结着骇人的风暴。
他需要冷静。必须冷静下来。
他强迫自己深呼吸,试图梳理这彻底失控的一天。
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是从那个叫胖重的小鬼误拿纸袋开始?还是更早?
他的大脑如同最高效的处理器,开始以惊人的速度回放中午以来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画面,每一个决策点。
野餐,断手出现异味,决定“分手”,流浪狗打扰,纸袋被胖重拿走,追踪至学校,跳箱躲藏,铁丝勾取,纸袋破裂,发现是糖……
糖……
思绪在这里再次卡顿,那股荒谬感几乎要将他吞噬了,但他强行压制下去,继续向前追溯。
关键点在于纸袋被调换的时刻。
是在体育用品室吗?
不,在那之前,纸袋就已经……
他的记忆猛地定格在了一个画面上——开放式公园,那棵面朝大海的树下,他刚刚因为野狗和“女友”的异味而心烦意乱,将“女友”放入纸袋,随手放在了身边……然后,胖重出现,拿走纸袋,跟踪,偷取,撞到了他,道歉,跑开……他立刻去追……
等等!
吉良吉影的脚步猛地顿住,整个人如同被瞬间冻结,僵在了人来人往的街道中央。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我当时……是把纸袋放在哪一边了?
记忆的画面被无限放大,细节清晰地浮现出来。
他坐在草地上,面对大海。
因为右手是惯用手,他习惯性地将重要的东西放在……
左手边!
是的,他记得很清楚,当时他将那个装着“女友”的圣杰曼纸袋,放在了自己的左侧,紧挨着树根处。
然后他听到右侧传来动静,他向右转头,看到了胖重拎着一个圣杰曼纸袋跑开的背影!
我朝右边转头……看到他从右边跑开……而我放袋子的地方在左边!
一个冰冷的事实如同闪电般劈开了他所有的困惑和混乱。
我当时……根本没有来得及确认我左手边的纸袋是否还在!?
因为胖重手里拿着一个一模一样的纸袋,因为当时情况突然,因为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个移动的目标和潜在的危机感所吸引,他下意识地就认为胖重拿走的,就是他左手边的那个!
他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
就那样理所当然地、心急火燎地追了上去!
我竟然犯了如此低级的错误?!
一股混杂着极度懊恼和自我厌恶的情绪冲击着吉良吉影。
他竟然被自己的惯性思维和当时的焦虑情绪所愚弄了!
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为了一个错误的目标,奔波、潜伏、挣扎了整整一个中午!
那么现状就只有一个——
那个装着真正“女友”的、已经开始散发异味的圣杰曼纸袋,根本从未离开过那个开放式公园!
它应该还静静又惊悚地躺在那棵面朝大海的树下的左侧!在他最初放置它的地方!
想通了这一切,吉良吉影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比起之前的挫败和愤怒,一种更急迫、更真切的恐惧感席卷了他全身。
那个公园虽然相对僻静,但并非完全无人问津。任何一个路过的人,任何一个想去那里休息的人,都有可能发现那个纸袋!
如果好奇心驱使之下有人打开……
后果不堪设想!
他几乎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朝着那个开放式公园,再次迈开了脚步。这一次步伐更快更急,甚至带上了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
他必须立刻赶回去!必须在任何人发现那个该死的纸袋之前!必须拿回那个该死的东西!
吉良吉影几乎是跑着回到了那个开放式公园,汗水有些浸湿了他额前的金发,黏腻地贴在皮肤上,高级西装的布料也因急促的运动而显得有些紧绷。但他此刻顾不得维持平日那精心打理的体面,胸腔因为喘息而剧烈起伏,目光急切地沿着记忆中的小径扫视,寻找那棵面朝大海的树。
找到了!
吉良吉影的视线瞬间锁定目标,但紧接着心猛地一沉。
树下站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身形高挑、气质沉静的男人,穿着一身浅色便装,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头罕见的浅蓝色头发,以及……他手中正拿着一个棕色的、印着刺眼“圣杰曼”Logo的纸袋。
吉良吉影的呼吸几乎停滞。
他当然认出了这个人——是那个在地铁里,抱着一大束花、不小心撞到他,把花糊了他一脸,然后匆匆忙忙塞给他一条手帕和几支花作为赔偿就下了车的男人。
又是他?
然后吉良吉影的目光迅速扫向树根的左侧——空无一物。
那么结论毋庸置疑了。
这个蓝发男人手里拿着的,就是那个让他经历了一中午噩梦、装着“女友”的纸袋。
一股混合着极度焦虑和必须立刻解决问题的决绝涌上心头。
吉良吉影没有丝毫犹豫,他强行压下喘息,调整了一下因为奔跑而略显凌乱的领带,大步流星地朝着树下那个身影走去。
他的声音因为之前的奔跑和内心的紧绷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但依旧努力维持着基本的礼貌,开口询问道:“您好,你手里的是——”
听到他的声音和走近的脚步声,那个蓝发男人才仿佛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缓缓转过身。
他的面容清俊,那双深蓝色的眼眸如同静谧的湖泊,平静地看向吉良吉影。令人意外的是,没等吉良吉影把话说完,或者提出任何要求,对方竟然主动地将手中的纸袋递了过来。
“这个,是您的吧?”他的声音温和,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这个举动让吉良吉影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和策略瞬间卡壳,他愣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从对方的手里接过了那只有些沉甸甸的、触感熟悉的纸袋。
相比于他一中午的费时费力、心惊胆战,此刻拿回目标物的过程,简单顺利得让他感到一阵恍惚和不真实。
“我在这附近散步时,发现这个纸袋被遗落在树根下,”男人解释道,语气平和,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起初以为是有人丢弃的垃圾,本想捡起来处理掉,但拿在手里感觉里面有东西,不像是空的。”
“于是我想,或许是哪位不小心遗落的,里面可能装有重要物品,就在这里等了一会儿,看看失主是否会回来寻找。”他微微笑了笑,目光落在吉良吉影手中的纸袋上,“果然等到了您……不过下次还请务必小心,如果把贵重的东西弄丢,肯定会很心急的。”
吉良吉影紧紧攥着纸袋,指尖能感受到里面那硬质的、不规则的轮廓,悬了一中午的心终于重重落下,但警惕并未完全消除。他状似随意地,用一种尽量不经意的语气旁敲侧击:“真是……太感谢您了。您……没有打开看看吧?里面只是些私人的、不太方便示人的小物件。”
他冰蓝色的眼眸紧紧盯着梅戴,想从对方的表情中捕捉到一丝一毫的异常。
不过对方闻言,轻轻摇了摇头,深蓝色的眸子里依旧是那片平静温和,甚至还带着一丝了然,仿佛理解失主对于隐私的在意。
“没有打开。既然是您的私人物品,我自然没有窥探的理由。”他的神情坦然,看不出任何撒谎的痕迹。
吉良吉影迅速做出了判断——这个人没有说谎,他确实没有打开过纸袋。
巨大的庆幸感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冲垮他紧绷的神经。他暗暗松了口气,脸上挤出一个更真诚了一些的感激笑容:“真是太感谢您了,帮我省去了很多麻烦。那我就不多打扰了。”
他微微颔首,准备立刻转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不过就在他转身的瞬间,对方却破天荒地开口,进行了一个简单的自我介绍:“我叫梅戴·德拉梅尔。看来我们还挺有缘分的。”他的语气依旧温和,但那双深蓝色的眼睛似乎不经意地多打量了吉良吉影一眼。
事实上,如果算上地铁那次和可能更早的某次擦肩,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意外遇到这个总是行色匆匆、穿着讲究的上班族了。一种模糊的直觉,让他想知道对方的名字。
随即梅戴自然地接了一句:“请问您怎么称呼呢?”
交换名字?
吉良吉影的内心瞬间拉响了警报。他绝不可能在一个可能与自己“秘密”有过——哪怕是无意的——接触的陌生人面前暴露自己的真实姓名。
“名字就不必了。”吉良吉影几乎是立刻拒绝,语气虽然不算生硬,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疏离。
他脸上维持着那种模式化的、礼貌而淡漠的笑容:“这只是一次意外,再次感谢您的拾金不昧。再见。”
说完,他不等梅戴再有任何反应,便转过身,抱着那个失而复得的纸袋,迈着比来时稳定得多、也迅速得多的步伐,头也不回地沿着来路离开了。
梅戴站在原地,看着那个金色头发、西装笔挺的背影几乎是有些仓促地消失在公园小径的尽头,浅蓝色的眉毛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而吉良吉影在确认彻底离开梅戴的视线范围后,脚步才真正放缓。他低头看着怀里的纸袋,一种极度疲惫后的虚脱感,混合着最终解决问题的松懈,以及一丝挥之不去的、对今天这一连串荒谬事件的厌烦,共同淹没了他。
他需要尽快回家,处理掉这个“麻烦”,然后彻底忘掉这如同噩梦般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