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安全屋内弥漫着消毒水与金属装备的冰冷气息,空气紧绷得仿佛一触即裂。
乔瑟夫正将最后一圈绷带缠在手掌上,他的动作缓慢而沉重,灰绿色的眼眸中沉淀着连日苦战留下的疲惫与决意。
花京院典明站在一旁,紫色眼眸低垂,眉宇间凝结着挥之不去的凝重。
他们都知道,接下来的行动,将是与dIo的最终对决,每一步都可能踏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就在乔瑟夫拿起放在桌上的多功能背包,准备背上的瞬间,他的动作猛地僵住了,花京院也若有所觉地抬起头。
房间门口,一个身影无声地倚靠在门框上。
是梅戴。
他整个人的重量几乎都压在右手的金属拐杖上,左腿被一个结构复杂的金属支架固定着,在昏暗的灯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
梅戴的脸色苍白如纸,不见一丝血色,好像全身的血液都已流干似的,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着,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动着胸腔,带来一阵短促而压抑的喘息。
然而,与这残破躯体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那双深蓝色的眼眸——它们此刻异常明亮,深处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以生命为燃料的坚定火焰,所有的痛苦、虚弱和濒临极限的疲惫,都被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意志强行镇压了下去。
“梅戴,你怎么……”乔瑟夫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愕,他放下背包,几步走到梅戴面前扶住梅戴的胳膊,眼神里充满了长辈般的担忧和强烈的不赞同,“胡闹!你现在应该躺在病床上!Spw的人没告诉你你的情况吗?”
梅戴微微摇了摇头,这个简单的动作似乎都耗费了他不少力气。
他抬起眼,目光直视乔瑟夫,声音虚弱得如同耳语,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坚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被碾碎的意志中重新凝聚,从齿缝间艰难地挤出来:“乔斯达先生……我知道这条腿已经没办法痊愈了。”他陈述着一个残酷的事实,语气却平静得可怕,“但我的替身,和我的脑子,都还能用。”
梅戴说得有点累,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在喉咙里带着嘶哑的杂音:“dIo的能力,是我们现在最大的谜团,也是最大的威胁……不弄清楚的话,你们都会很危险。请让我……完成最后的任务。这是我,唯一还能为你们做的事情了。”
他的目光缓缓移动,扫过一脸震惊与不忍的花京院,最终也望向了闻声从里间走来的承太郎和波鲁那雷夫。
那眼神中没有乞求,没有彷徨,只有一种洞悉了一切后果后的坦然,和一种将自身置之度外的决意。
“梅戴!你开什么玩笑?”波鲁那雷夫第一个吼了出来,他冲到梅戴面前,蓝色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激动地挥舞着手臂,“你看看你自己,你现在站都站不稳……跟我们出去?你是想去送死吗?我绝不同意!”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控制不住地回想起二楼那惨烈的景象,波鲁那雷夫无法接受梅戴再去冒险。
承太郎没有说话,他只是沉默地站在稍远的地方,帽檐下的阴影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但那紧锁的眉头和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清晰地表明了他的不赞同。
他低声咂了下舌,目光锐利地扫过梅戴支撑着身体的拐杖和苍白的脸。
花京院叹了口气,语气温和但充满忧虑:“梅戴,你的心情我们理解。但是,你的伤势太重了。强行行动,不仅帮不上忙,可能还会……”
即使他没有说出那个词,但意思不言而喻。
然后安全屋内顿时爆发了一场短暂却异常激烈的争论。
“不行、我说不行就是不行!”波鲁那雷夫态度坚决,“我们已经失去了阿布德尔和伊奇的战斗力,不能再看着你去涉险了——”
“波鲁那雷夫说得对,”花京院点点头,附和道,“你的生命更重要。”
乔瑟夫看着梅戴,语气沉重:“孩子,你的贡献已经够多了。接下来的路,就交给我们吧。”
然而,梅戴的坚持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
他没有激动地反驳,只是用那双燃烧着的蓝眼睛平静地注视着每一个人,然后用清晰而冷静,用着虚弱的声音陈述:“dIo的能力……如果没有我的‘耳朵’和‘眼睛’,你们很可能连靠近他都做不到,就会像……就像撞上蛛网的飞蛾。”梅戴顿了顿,呼吸更加急促了一些,然后他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下,露出了那一抹温和漂亮的笑容,“我知道我的状态。但我更知道,我们现在最缺的是什么——情报。”
“而获取情报,正是我最擅长的,也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请把这件事,交给我。”
他的话语没有高昂的情绪,却像冰冷的针,刺破了激动的氛围,直指问题的核心。
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梅戴压抑的喘息声和众人沉重的呼吸。
最终,乔瑟夫的目光与梅戴那决绝的、仿佛已将生死彻底置之度外的眼神牢牢碰撞在一起。
他回想起这一路上,这个年轻人是如何用他独特的方式一次次支援团队,如何在关键时刻展现出惊人的坚韧。
他看到了那眼神深处的觉悟——那不是冲动,而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愿意为了最终胜利付出一切的觉悟。
乔瑟夫的拳头握紧又松开,他脸上的皱纹似乎在这一刻更深了,他沉重地、几乎是咬着牙,从喉咙里挤出了一个字:“……好吧。”
“乔斯达先生!”波鲁那雷夫不敢置信地喊道。
乔瑟夫抬起手,制止了波鲁那雷夫接下来的话,他的声音沙哑而疲惫:“但是,梅戴,”他紧紧盯着梅戴的眼睛,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你必须答应我,一旦情况不对,感觉到任何无法承受的危险,立刻撤退!不可以有任何犹豫。你的生命,比任何情报都重要!这是命令,明白吗?”
梅戴看着乔瑟夫,苍白的脸上只是笑着,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他微微颔首,也没有给出任何语言上的承诺。
梅戴只是将身体的重量更多地倚靠在冰冷的金属拐杖上,仿佛那才是他此刻唯一的支点。
他的目光越过众人,投向窗外开罗那沉沉迷茫的夜色,眼神深邃,大概已经看到了那条通往终局的道路。
梅戴知道,这或许就是最后的征程了。
……
夜幕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浸染了开罗的天空,只有零星的灯火和遥远的月光在厚重的云层间隙投下微弱而清冷的光源,勉强勾勒出这座古城混乱的轮廓。
最终的行动计划在压抑而沉重的气氛中商定——他们必须兵分两路,以期最大限度地牵制和探查dIo的动向。
考虑到梅戴目前严峻的身体状况,以及他替身[圣杯]在情报收集和区域感知方面不可替代的作用,于是他被分配与经验老道的乔瑟夫以及心思缜密、性格沉稳的花京院一同行动。
乔瑟夫行事一如既往的雷厉风行,他带着两人快速穿过小巷,来到一条还算热闹的街道,目光扫过路边停放的各式车辆,最终锁定了一辆看起来虽然老旧但车身结构还算结实的皮卡。
他大步流星地走到驾驶座旁,毫不客气地敲了敲车窗。
车窗摇下,露出一张面相朴实、带着被打扰后疑惑与些许不耐的中年男性的脸。
乔瑟夫没有任何多余的寒暄,直接开门见山,用他那带着独特口音却充满不容置疑力量的语调说道:“喂,我想买你这辆车,卖给我吧。”
司机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浮现出荒谬和被人戏弄的不满神情:“你说啥?这可是俺谋生的工具啊。你开什么玩……”他那个“笑”字还没完全说出口,声音就戛然而止。
因为乔瑟夫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他那看似普通的裤兜里,掏出了厚厚一沓钞票,那面额和厚度,粗略一看都足够买下好几辆这样的旧皮卡了。
他几乎是将那叠钱强硬地塞进了司机的怀里,那沉甸甸的触感和极具冲击力的视觉感受,瞬间将司机所有酝酿中的不满和拒绝都硬生生堵了回去,噎在了喉咙里。
司机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怀里那叠实实在在的钞票,又抬头看了看车外气场强大的乔瑟夫,以及他身后那两位气质非凡的年轻人——一个穿着绿色学生装,眼神沉静;另一个虽然脸色苍白如纸,倚着金属拐杖,浅蓝色的长发在夜风中微动,深蓝色的眼眸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静。
司机的嘴唇哆嗦了几下,最终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横财”抽走了所有反抗的力气,颓然地摆了摆手,紧紧抓住怀里的钱,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有些狼狈地从驾驶室里钻了出来。
他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便头也不回地快步消失在了旁边幽暗的巷口阴影里,仿佛生怕晚上一秒,这位奇怪的买主就会反悔。
这突如其来又带着几分蛮横的交易方式,让一旁始终紧绷着神经的花京院和梅戴都不由得有些愕然。
随即,一丝无奈的、带着点荒诞意味的浅笑,轻轻浮现在花京院的嘴角。
他摇了摇头,侧过身,微微向梅戴倾斜,用一种试图驱散大战前阴霾的、刻意放得轻松些的语气低声感叹道:“还真是……乔斯达先生一贯的风格啊,总是这么出人意料。”
他的目光落在梅戴苍白的脸上,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
听到花京院的话,梅戴那几乎看不到血色的脸上,也勉强牵动唇角,回以一个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细微弧度,如同平静湖面掠过的一丝微风。
他倚靠着拐杖,稳住因虚弱而有些摇晃的身体,声音虽然依旧低沉带着虚弱感,却透出一丝难得的、针对熟人的缓和:“乔斯达先生的效率……一直都很高。只是这种方式……”
梅戴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那双深蓝眼眸中一闪而过的微妙笑意,已然表达了未尽之言。
这是自花京院回归队伍以来,两人之间难得的一次带有轻微调侃和默契意味的交流。
连续的恶战、同伴的重伤,像沉重的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使得他们几乎没有机会像这样平静地交换只言片语。
此刻这短暂的、由乔瑟夫非常规行为引发的小小插曲和随之而来的简短对话,就像厚重阴郁云层中偶然透出的一丝微弱阳光,虽然无法驱散所有的黑暗与紧张,却实实在在地带来了一瞬间的缓和,让几乎凝固的空气得以略微流动。
没有更多耽搁,乔瑟夫利落地拉开车门,高大的身躯敏捷地滑入了驾驶座,双手习惯性地握住了方向盘,眼神已然投向前方昏暗的道路。
花京院则绕到另一侧,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但在坐进去之前,他停顿了一下,关切的目光投向了行动不便的梅戴。
梅戴因为左腿严重的伤势和需要保持[圣杯]感知的清晰度,被小心地安置在了皮卡后方敞开的后车斗里。
花京院快步走到车斗旁,伸出手臂想要搀扶,但梅戴轻轻摇了摇头,用眼神示意自己可以。
他依靠着右腿和拐杖的支撑,略显笨拙但坚定地挪进了车斗。
花京院没有坚持,只是细心地帮他调整了一下位置,让梅戴能更舒适、更安全地背靠着驾驶室的后窗板坐稳,避免在车辆行驶中因颠簸而滑动。
夜晚的凉意随着微风渗透过来,花京院注意到梅戴单薄的衣物,他立刻转身在驾驶室里翻找了一下,很快拿出了一条叠放在角落、略显陈旧但还算干净的毯子。
“夜里风大,”他将毯子递给梅戴,语气温和,“盖上会好一些。”
梅戴接过毯子,指尖触及粗糙的织物,感受到花京院无声的体贴,他轻轻点了点头,低声道:“好的。”
他将毯子展开,盖在了自己的腿部和腰间,确实驱散了一些寒意。
“还好吗,梅戴?”花京院一手扶着车斗边缘,身体微微前倾,墨镜下紫罗兰色的眼眸中充满了真诚的关切,再次确认道。
他知道梅戴的伤势远非“还好”可以形容,但……花京院现在需要听到对方亲口的确认,哪怕只是安慰而已。
梅戴抬起头,对上花京院的目光,苍白的脸上努力维持着一丝平静,他甚至给了对方一个安抚的微笑,尽管那笑容在花京院眼里其实更是因为虚弱而显得有些勉强。
“没问题的,典明,”他回答道,声音虽然不大,却主动称呼着花京院的名字,这是一种亲昵而信任,带着一股让花京院可以安心下去的稳定感,“放心好了。”
他将金属拐杖小心地放在身侧,确保它不会在行驶中滑动,然后右手紧紧抓住了车斗边缘冰冷的金属栏杆,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这样……”梅戴补充道,目光扫过相对开阔的周围环境,“……视野更好。”
他现在需要利用[圣杯]尽可能扩大范围,感知周围环境中任何细微的声波异常,坐在车斗里,虽然会暴露在夜风和颠簸中,但确实减少了金属车壳对感知可能造成的阻隔和干扰。
花京院理解地点了点头,他明白梅戴的选择是基于战术考量。
他再次仔细确认了梅戴坐稳扶好,毯子也盖妥当了,才轻轻拍了拍车斗边缘,说道:“好,那我们就出发了。抓紧。”
“嗯。”梅戴简短地应了一声。
花京院这才坐进副驾驶座,关上了车门。
乔瑟夫透过后视镜,最后看了一眼车斗里那个倚靠着、身影在夜色中显得有几分单薄却异常坚定的青年,深吸了一口气,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他猛地踩下油门。
老旧但似乎被[紫色隐者]稍微“安抚”和激发过的发动机,发出一声不算悦耳却异常有力的咆哮,打破了街角的寂静。
皮卡如同一头被唤醒的钢铁野兽,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短暂的嘶鸣,车身猛地向前一窜,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迅速汇入开罗夜晚稀疏却依旧流淌的车流之中。
强劲的夜风立刻呼啸着灌入车斗,猛烈地吹动着梅戴浅蓝色的长发和额前的发丝,带来阵阵凉意。
他微微眯起眼,适应着这迎面而来的气流,随后缓缓闭上了眼睛,将大部分心神沉入与体内那微弱却顽强的[圣杯]的连接之中。
在他左耳后方,那点微弱而不稳定、如同深海萤火般的淡蓝色光芒,在浓重的夜色中执着地闪烁着,明明微弱得像是随时会熄灭的风中残烛,却始终固执地亮着,仿佛是不屈意志和残存力量的无声宣告。
破旧的皮卡在开罗夜晚的街道上颠簸穿行,引擎发出疲惫的轰鸣,在相对寂静的街区里显得格外刺耳,车轮碾过不平的路面,不时溅起细碎的石子。
车厢后斗里,梅戴背靠着冰冷的驾驶室后窗板,浅蓝色的发丝在夜风中拂动。
他轻闭双眼,将大部分意识沉入与[圣杯]的微弱连接中,左耳后那点黯淡的光芒在夜色中明灭不定。
周遭的一切声音都在他的感知中被分解、过滤。
来了。
不过片刻功夫,一丝不和谐的轨迹便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在他高度专注的听觉领域中漾开清晰的波纹。
一辆引擎性能明显优越许多的轿车,运转声平滑而有力,正以稳定的、带着明确目的性的速度,沿着他们行驶的路线紧追不舍。那声音穿透夜幕,如同嗅到血腥味后精准锁定目标的鲨鱼,透着一股冰冷的执拗。
梅戴微微蹙眉,纤长的浅蓝色睫毛颤动了一下,他睁开眼,深蓝色的眼眸在黑暗中闪过一丝警觉。
他抬起尚存的右手,指关节在驾驶室的后窗板上不轻不重地、清晰地敲了三下。
叩、叩、叩。
声音不大,却像警报一样瞬间传入了前座两人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