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承太郎看着达比在自己对面坐下,那双眼眸里没有丝毫波澜,他没有立刻要求开始赌局,而是用食指点了点达比手边那副在初遇时使用过的扑克牌。
“在赌局开始之前,”承太郎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我先做个试验。”
达比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警惕和不解:“……试验?”
“你,”承太郎的下巴微微扬了扬,示意那副牌,“洗牌。用你最拿手的方式,随便洗。”
达比眯起眼睛,猜不透承太郎想干什么,但他对自己的洗牌技术极有信心,依言拿起了那副扑克牌。
他的手指灵活得不可思议,纸牌在他手中如同拥有了生命,发出“哗啦啦”的清脆声响,各种花式切牌、交叉洗牌令人眼花缭乱,最后“啪”地一声,牌被完美地合拢,整齐地放在桌面上。
“然后,”承太郎继续指示,语气依旧平淡,“随意切一次牌,切完不要洗,自己看最上面的牌型。”
达比心中的疑虑更甚,但还是照做了。
他随意地将牌堆从中间切起,将上半部分放到一旁,然后快速瞥了一眼现在位于牌堆最上方的那张牌,记住了花色。
“看完了?”承太郎问。
“当然。”达比挑眉。
然后,在达比略带惊讶的注视下,承太郎甚至没有碰那副牌,只是用平静无波的语气将第一张牌的牌型和花色报了出来:“让我猜猜,是红桃6。”
“那我就从上往下开始报了。”不等达比反应过来,承太郎就像报菜名一样,口齿清晰地说了起来:
“黑桃A,方块7,梅花6,黑桃q,红桃10,红桃2,方块K,梅花J。”
达比脸上的笑容僵住,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把牌在面前摊开核对——完全正确,一张不差,甚至连顺序都一模一样。
“不只是这八张。”承太郎打断了他的惊骇,帽檐下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一切,“从第一张到最后一张,整副牌的顺序,我现在都可以一字不差地背给你听。因为从你开始洗牌的那一刻起,所有五十二张牌我就已经全部知道了。”
“因为[白金之星]的眼睛,”承太郎不疾不徐地开口,[白金之星]在他身侧隐隐显现,“能在你洗牌的瞬间,看清所有纸牌的排列顺序。”
“牌的顺序……还需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达比瞬间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脸色变得惨白,这意味着,如果按照正常流程,对方几乎能预知所有的发牌结果。
“当然,”承太郎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语气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如果你洗牌时,能把牌面紧紧扣住,不让我看到……或许能有点用。”
他微微前倾身体,无形的压迫感如同潮水般向达比涌去。
“而我告诉你这一点,”承太郎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压迫,“只是想提前知会你一声——接下来,如果你还想用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小动作前最好掂量掂量,能否快过[白金之星]。”
达比的额头上渗出密集的冷汗,手指微微颤抖,他最大的倚仗之一在对方这种匪夷所思的能力面前,似乎变得岌岌可危。
承太郎说完,不再看他,直接对旁边噤若寒蝉的服务生道:“换一副全新的、带安全封条的牌。”
服务生如蒙大赦,赶紧小跑着取来一副完全密封、塑封完好无损的扑克牌,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中央。
崭新的纸牌散发着淡淡的油墨气味,静静地躺在那里,最终的赌局,终于要在这副全新的牌具上展开。
……
意识像是从一片深不见底的、寂静的海洋中缓缓浮起一样。
首先回归的是身体的感觉——一种仿佛被掏空后的极度疲惫,肌肉酸软无力,脑袋里像是塞满了湿透的棉花,沉重而昏沉。
脑袋里的嗡鸣并未完全消失,但似乎降低为了某种低沉而持续的背景噪音,不再那么尖锐刺人。
然后,是触觉。他感觉自己靠坐在一张柔软的椅子里,身上盖着什么东西,带着一丝温暖的重量。
最后,是听觉。一个压低的、带着明显担忧和些许笨拙的声音,正在不远处响起,似乎在和谁说话:“……真的……吗?”
“……看起来……好白……要不要……水……”
好熟悉。
是简的声音吗?
梅戴的睫毛颤动了几下,艰难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视线起初有些模糊,适应了柔和却有些昏暗的光线后,他首先看到的是波鲁那雷夫那头显眼的银色头发,以及对方正凑得很近、写满担忧的蓝色眼睛。
“简……?”梅戴的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带着刚醒来的迷茫。
“哦、你醒了!”波鲁那雷夫立刻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但依旧小心翼翼地没有提高音量,“梅戴,感觉好点了吗?你……好像睡着了,吓了我一跳。”
睡着了?
梅戴恍惚地想。
他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被阿布德尔搀扶到这张椅子上,耳边是承太郎对达比说的那句“你的对手换人了”,之后无尽的疲惫便如同厚重的幕布一样笼罩了下来。
他轻轻动了动,试图坐直一些,盖在身上的、属于阿布德尔的外套滑落了一点。波鲁那雷夫赶紧伸手帮他拉好。
“别急着起来,再多休息会儿。”波鲁那雷夫的语气是罕见的轻柔和放松,“已经没事了,都解决了。”
都解决了?
梅戴的视线越过波鲁那雷夫的肩膀,看向不远处的牌桌。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倒在地上的达比。
他蜷缩在那里身体微微发抖,双手抱着头,嘴角咧出很诡异的弧度,嘴里反复念叨着一些含糊不清、支离破碎的词语,像是“不可能”“搓麻将”“是我赢”什么的。
他的眼神涣散空洞,充满了极致的扭曲,显然是精神彻底崩溃了。
而承太郎正背对着这边站在牌桌旁,他微微低着头,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
即使只是一个背影,也能感受到那股收敛却依旧存在的、令人安心的强大气场。
阿布德尔和乔瑟夫也站在一旁,两人脸上都带着如释重负的表情。
乔瑟夫正活动着手腕和脖子,嘴里嘟囔着“真是够呛”,而阿布德尔则注意到了梅戴醒来,对他投来一个温和而关切的眼神。
“承太郎他……”梅戴轻声问道,目光依旧落在那个高大的背影上。
“哈哈!承太郎那家伙真是太厉害了!”波鲁那雷夫忍不住提高了点音量,但立刻又压了下去,脸上洋溢着兴奋和后怕交织的神情,“你睡着之后可是错过了最精彩的部分,刚才阿布德尔都和我讲过了……JoJo他根本没跟那混蛋好好赌牌!”
波鲁那雷夫手舞足蹈地比划着,试图压低声音却又难掩激动:“那家伙出老千换了一手好牌,不过承太郎根本就没在意牌面,他一直都在……都在攻击那家伙的心理防线!好像说了些什么关于灵魂的事?具体我也没太认真听,但效果拔群!”
他指了指地上已经神志不清的达比:“你看,直接就变成这样了!根本不用赌到最后,那家伙自己就彻底崩溃了,灵魂自然也还回来了!”波鲁那雷夫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真是的,差点就被这种混蛋给……不过还好有你们在!”
原来如此。
梅戴点点头表示明白了,他也舒了一口气。
不愧是承太郎,关键时候是十分靠得住的类型啊。
这时,承太郎似乎也听到了身后的动静,转过身来。
他的目光先是淡淡地扫过地上蜷缩的达比,确认其再无威胁,然后便落在了刚刚醒来的梅戴身上。
两人视线交汇。
承太郎什么也没说,只是迈步走了过来。他的步伐沉稳,来到梅戴面前,停下。
然后,他伸出手,将一枚冰凉而熟悉的东西,轻轻放在了梅戴盖着外套的膝盖上。
那是三枚白色的筹码。
而上面并没有附着的那种冰冷滞涩的感觉,反而因为承太郎手心的温度而变得普通而温暖。
“留作纪念。”承太郎的声音依旧低沉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梅戴低头看着膝盖上的筹码,沉默了片刻,然后轻轻点了点头,将它们握在手里:“……好的。”
承太郎没再说什么,只是压了压帽檐,算是回应。
“好啦好啦,事情总算圆满解决。”乔瑟夫走了过来,语气轻松了许多,他拍了拍手,看向梅戴,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和感激,“梅戴,这次真是多亏你在关键时刻顶住……真是帮大忙。”
阿布德尔也微笑着点头:“是啊,如果不是你先赢回了乔斯达先生,并且消耗了那家伙大量的精力,后续也不会那么顺利。”
波鲁那雷夫更是用力点头:“没错!梅戴你真是太厉害了!居然能赢过那种怪物……虽然最后是承太郎解决的,但在我心里你才是头功喔!”
面对这样多的赞扬和关怀,梅戴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红,他有些不自在地微微低下头:“我只是脑子一热,光想着一定要让你们平安无事……总之大家没事就好。”
左耳的嗡鸣似乎还在提醒着他之前的极限消耗,身体也依旧疲惫,但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的暖流缓缓驱散了盘踞在体内的寒意。
危机暂时解除,同伴无恙。
这便足够了。
……
短暂却至关重要的休整后,伊奇也不知道从哪里又钻了出来,小队再次集结于越野车内。
窗外的开罗城笼罩在黄昏的余晖与渐起的夜色中,喧嚣而神秘,貌似隐藏着无数双窥探的眼睛。
“必须尽快找到dIo的藏身之处。”乔瑟夫摊开一张详细的开罗地图,手指点在上面,眉头紧锁,“每多耽搁一秒,他的力量就可能增强一分,我们也可能暴露在更多的危险之下。”
众人的表情都变得凝重起来。
在先前的搜查之中让他们意识到,寻找一个刻意隐藏的吸血鬼巢穴,无异于大海捞针。
就在众人陷入沉默的时候,波鲁那雷夫左右看了看,然后缓缓举起了手,吸引了大家的注意:“那个……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我们是不是应该关注一下这位的情况呢?”
他的手指着裹着灰色头巾、正在发呆的梅戴,闻言,梅戴抬头看向波鲁那雷夫,露出了一个有些疑惑的表情。
阿布德尔面露忧色,他看向身旁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疲惫的梅戴:“确实。搜寻工作恐怕不会轻松,需要高度的警觉和感知……而且梅戴的状态,恐怕不适合再参与高强度的侦查了。”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梅戴身上。
梅戴刚刚正微微蹙着眉发呆,即便戴着声波过滤器,开罗街头夜晚的嘈杂声——远处的车流、近处的人语、不知从哪家店铺传来的音乐——似乎仍在隐隐穿透过滤,刺激着他受损的听觉神经,让他无法完全放松下去。
波鲁那雷夫猛地一拍手:“有了!”他看向梅戴:“必须得让它们彻底休息才行的话,既然已经有了这个过滤器……”
他耸耸肩,理所当然地开口,然后伸手撩开了梅戴浅蓝色的头发,让所有人看到了梅戴耳朵上戴着的装置:“我们不如把它调到最大功率,再把耳朵包起来,隔绝一切声音。这样肯定好得快!”
这个提议听起来有些极端,但并非没有道理……持续的、哪怕是经过过滤的噪音刺激,确实不利于听力的恢复。
梅戴沉默了几秒,然后缓缓点了点头,轻声开口:“简的提议不无道理。”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听觉的负荷已接近极限,若想尽快恢复,暂时的“与世隔绝”或许是必要的代价。
于是梅戴把自己耳朵上佩戴的声波过滤器卸了下来,然后拿出随身的小工具,开始小心翼翼地调节侧面的旋钮,将旋钮缓缓调至标识着最大功率的位置。
这意味着过滤器将进入超负荷工作状态,几乎屏蔽掉所有外界声音,只为他的耳蜗提供最基础的保护,隔绝一切可能加剧伤势的声波刺激。
随之而来的代价是——他暂时将基本失去绝大部分的听觉。
当旋钮咔嗒一声轻响到位、再把过滤器戴回去时,世界在梅戴的感知中骤然变得极其遥远和模糊。同伴们的说话声变成了沉闷的、无法分辨含义的低嗡,窗外的车流人声彻底消失,甚至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也并非完全寂静,一种低沉而均匀的、类似白噪音的嗡鸣成为了主导,除此之外,绝大部分的外部声响都变得极其遥远、模糊,如同隔着一堵厚厚的玻璃墙。
梅戴笑了笑,深蓝色的眼睛眯了起来,虽然自己听不见,但他依旧说道:“好了。”
阿布德尔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他知道这是目前让梅戴耳朵尽快恢复的最佳方式。
他拿出一早准备好的、柔软的医用绷带,动作极其轻柔地,将梅戴的耳朵连同过滤器一起仔细地包裹了起来。
在最后一层绷带固定好,梅戴的世界就彻底陷入了以视觉和触觉为主导的静谧。
他试着动了动头部,绷带的存在感很强,但并不难受,反而带来一种被妥善保护的安全感。
这种体验极其怪异。
以前从不重视的视觉变得异常清晰,开罗夜晚闪烁的霓虹、同伴们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甚至空气中漂浮的微小尘埃,都仿佛被放大了一般。
但与之相对的,是听觉的彻底缺席,一种微妙的失衡感萦绕着梅戴,让他下意识地更加依赖视觉和其他的感知。
梅戴看到波鲁那雷夫的嘴巴在动,乔瑟夫也在说着什么,阿布德尔脸上带着询问的表情,但他几乎听不清任何具体的词句,只能通过口型和表情勉强猜测。
梅戴皱眉,认真地尝试着集中注意力读唇,但这显然很困难。
而且如果是自己单方面说话却也听不到自己的声音,这感觉也特别特别奇怪。
梅戴想了想,抬起手,用食指和中指并拢,模拟走路的动作,然后指向窗外的开罗城,最后投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我们现在就这样出发去寻找吗?
波鲁那雷夫立刻用力点头又摇头,虽然梅戴听不清,但依旧在大声说着什么,并比了个大拇指。
乔瑟夫也点了点头,他放慢语速,用口型清晰地说:小——心——跟——紧。
阿布德尔则拍了拍梅戴的肩膀,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梅戴,示意会紧跟在他身边。
梅戴微微颔首,表示明白。
他深吸一口气,准备在明天清晨就以这样的状态融入这片无声的行动。
然而,就在梅戴试图理解乔瑟夫接下来更复杂的指令时,那个熟悉的身影走到了他面前。
是承太郎。
他帽檐下的目光落在梅戴脸上,似乎只是随意地扫了一眼,然后他抬起手,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试图放慢语速说话,而是直接做出了几个简洁明了的手势。
他先是指了指梅戴,然后用拇指点了点自己的胸口,再指向门口方向,最后手掌向下平放,微微向下一压。
你,跟我,走,安心。
梅戴微微一怔。
承太郎的手势并非标准手语,甚至有些随意,但其中蕴含的指令意图却异常清晰。
更让他感到些许诧异的是,承太郎似乎可以完全理解他刚才那个“出发寻找”的手势含义,并且自然而然地用类似的方式进行了回应。
承太郎好像天生就擅长用最直接的方式表达意图,反正梅戴是没见到过承太郎特意练习过这种手势交流。
承太郎没有等待梅戴的回应——在这种状态下,语言的回应本就是多余的——他已经转头,朝着乔瑟夫说了什么,然后梅戴就看到了有些跳脚的波鲁那雷夫和把他摁下去的阿布德尔。
承太郎挑眉,嘴巴张张合合,然后波鲁那雷夫更跳脚了。
这场景让梅戴愣了一下,完全不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
不知道什么时候解决了这个“问题”后,阿布德尔开车带着所有人找了个休息的地方,然后梅戴和承太郎分到了一个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