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梅戴压下。
不,不可能的,阿布德尔他……
可是……
巨大的否定情绪瞬间涌上,让梅戴几乎以为是自己的过度担忧产生了错觉。
但是,那股灼热的、带着正气的感觉残留是如此真实,尽管微弱,却像黑暗中的一缕微弱火苗,清晰地指向一个方向——而且,恰好与他判断的波鲁那雷夫逃离的方向大致重合。
不管是谁……这股力量的感觉,与制造那些财宝和诡异现象的阴冷感觉截然不同。
没有时间犹豫了。
无论是敌是友,这股新出现的线索都必须追踪下去。
这可能是找到波鲁那雷夫、或者说弄清眼前这诡异局面的关键……
梅戴立刻改变了策略,他不再仅仅依赖对波鲁那雷夫残留痕迹的艰难追踪,而是将大部分注意力集中在了感知和追随那股灼热而正气的能量流向上。
它如同一条无形的新路标,指引着他在高草中穿行。
梅戴的速度稍微加快了一些,虽然心中的不安并未减少,却多了一份明确的目标感。
……
而在草地的深处,根本没有给波鲁那雷夫任何喘息和思考的时间。
那个顶着梅戴脸庞的怪物话音刚落,便如同发现了猎物的野兽般,猛地一跃而起!
他纤细的手指弯曲成爪,带着凌厉的破空声,直直朝着倒在地上的波鲁那雷夫突进而去。
那张开的嘴里,原本应该属于梅戴的整齐贝齿,此刻竟变得尖利无比,在清冷的月光下反射出森然寒光,让波鲁那雷夫从心底感到一阵冰寒刺骨的恐惧。
“简……我怪你……我怪你保护不好我……”
“梅戴”的声音变得有些尖锐失真,却依旧残留着一丝诡异的、模仿来的温柔语调,混合着强烈的怨毒,如同魔音灌耳。
与此同时,另一侧的草丛也猛地晃动。
“只要吃了你就能恢复对吧?是吧,哥哥?” “雪莉”阴森森、带着孩童般天真残忍的声音也同时响起。
两道扭曲的、承载着他最深爱亦是最深痛的阴影,从左右两个方向,如同索命的幽魂,扑朔而至。
波鲁那雷夫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因极致的恐惧和重伤而僵硬。
“梅戴”还在说着:“你为什么无法保护好任何人?为什么会让我受伤?”
如同最锋利的刀刃,精准无比地戳中了他内心最深处、日夜折磨着他的愧疚与自责,将他牢牢钉死在原地,无法做出任何有效的闪避。
噗嗤!噗嗤!
两声血肉被撕裂的闷响几乎同时响起。
左肩下方传来新的剧痛——是“雪莉”再次狠狠咬下! 右臂一阵撕裂——是“梅戴”的利爪抠挖下一块皮肉!
剧烈的疼痛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波鲁那雷夫所有的感官,甚至连惨叫都发不出来,只剩下身体本能地剧烈抽搐和无助的嗬嗬吸气声。
鲜血迅速染红了他身下的草地。
两个怪物一击得手,立刻敏捷地跃开,落在不远处,如同打量垂死猎物般注视着他。
更让波鲁那雷夫肝胆俱裂的是—— 那个“梅戴”将他刚刚从波鲁那雷夫手臂上撕扯下来的、血淋淋的肉块,然后……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咯吱……咯吱……”
令人牙酸的、咀嚼生肉的可怕声音清晰地传来。
“梅戴”的嘴唇被鲜血染得猩红,他甚至像是在品尝什么美味般,微微歪着头,伴随着那可怕的声响,将那块属于波鲁那雷夫的肉……咬碎、吞咽了下去……
“呕……”波鲁那雷夫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极致的恶心和恐惧让他干呕起来。
吞下血肉后,“梅戴”伸出舌头,舔舐了一下唇边的血迹,那双深蓝色的眼眸里空洞无比,却死死锁定着波鲁那雷夫。
两个怪物再次转身,调整姿态,明显准备发动第二次袭击。
波鲁那雷夫彻底被吓破了胆,巨大的心理冲击和身体上的重创让他失去了所有战斗的勇气。
他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瘫软在地,徒劳地用唯一还能勉强动弹的手臂挡在身前,仿佛这样就能阻止那两个由他内心的痛苦孕育出的恶魔。
“怎么了,简?”“梅戴”步步逼近,猩红的血液从他唇角滑落,声音幽幽。
“哥哥……为什么躲着呢?”“雪莉”也从另一侧靠近,嘴角还挂着血丝。
波鲁那雷夫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他惊慌失措地、带着哭腔嘶喊道:“别过来!别过来啊!你们两个……都快消失吧!”
“雪莉”闻言,发出了委屈又带着讥讽的声音:“为什么?不是哥哥你……一直在呼唤我们的吗?”
“简……你看,我现在很‘健康’了哦……”“梅戴”则歪着头,用那种扭曲的、试图模仿关心的语调说道,话语的内容却如同地狱的邀约,“吃掉了简的一部分……我就变得健康了……”
“简,你不为我高兴吗?”
波鲁那雷夫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一只手捂着不断淌血的伤口,另一只手狼狈地撑着地面,徒劳地向后挪动。
冰冷的泥土和草叶沾染了温热的血液,每移动一寸的剐蹭都带来钻心的疼痛和更深的绝望。
就在这极致的恐惧中,一个被他忽略已久的念头如同电光般猛地劈入他混乱的脑海。
过、过于害怕……都忘记把[战车]叫出来了!
巨大的震惊甚至暂时压过了疼痛。
波鲁那雷夫恍惚想了一下,一股脑怪自己因为被内心愿望所化的怪物袭击、因为熟悉面孔带来的心理冲击,让自己宕机了。
被自己的愿望袭击,连使用替身都忘了……
波鲁那雷夫咬紧了牙关,强烈的自责和求生欲交织在一起。
然而,当他看到面前步步紧逼、嘴角淌血、眼神贪婪的“雪莉”和“梅戴”时,巨大的情感冲击依旧让他无法毫不犹豫地对那两张脸发动攻击。
波鲁那雷夫终究还是万分纠结和痛苦地大喊出声,声音里带着哀求和最后的一丝挣扎:“别过来!求你们了!别过来啊——!!”
伴随着这声近乎崩溃的呼喊,银色的光芒终于在他身前闪耀!
[银色战车]应召而出,华丽的银色盔甲在月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芒,它手中的西洋细剑如同毒蛇吐信,毫不犹豫地就要朝着那两个步步逼近的怪物疾刺而去。
波鲁那雷夫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和决绝,准备拼死一搏!
然而——
就在[银色战车]的剑尖即将触及目标的刹那。
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瞬间出现在[银色战车]的身后——正是刚刚消失了的卡梅欧。
它的一只手如同铁钳般,精准而强硬地一下子抓住了[银色战车]持剑的手腕,让其无法再前进分毫。
另一只手则如同毒蛇般,死死地锁住了[银色战车]的脖子,强大的压制力让银色的替身发出了细微的、金属摩擦般的嘎吱声。
什……什么?!
波鲁那雷夫浑身猛地一僵,自己的脖子也被扼住了,替身受到的强大压制力瞬间反馈到他本体身上,让他感觉呼吸困难,身体如同被无形的锁链捆缚,竟一时无法动弹。
卡梅欧那戏谑、冰冷的声音,自[银色战车]的后方,如同直接钻入波鲁那雷夫的脑海般响起:“求?很遗憾,你已经没得求了。”
话音未落,失去了[银色战车]阻碍的“雪莉”和“梅戴”如同得到了指令的饿狼,瞬间一拥而上!
噗嗤——!
“呃啊啊啊——!”
利齿再次狠狠啃咬进波鲁那雷夫的血肉之中。
这一次,它们更加疯狂,更加肆无忌惮!
肩膀、手臂、腰腹……
剧痛从身体多个地方同时爆发开来,波鲁那雷夫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身体剧烈地痉挛着。
[银色战车]的身形因为本体遭受的巨大痛苦和精神冲击而开始变得不稳定,如同信号不良的影像般剧烈地闪烁、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消散。
卡梅欧悠哉游哉地扼制着挣扎渐弱的[银色战车],仿佛在欣赏一出好戏,用那令人憎恶的平板声调宣布着:“我已经帮你实现了三个愿望——嘻嘻嘻……现在已经没办法再许愿了哦~”
而那两个怪物,依旧在疯狂地啃食着。
“雪莉”如同野兽般撕扯下他肩头的一块肉,贪婪地咀嚼着,鲜血染红了她稚嫩却扭曲的下半张脸。
“梅戴”则用那尖利的指甲剖开他腹侧的皮肤,低头啃噬着,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吞咽声,偶尔抬起头,用那张沾满鲜血、半是完好半是皲裂的脸对着波鲁那雷夫露出空洞的“微笑”。
波鲁那雷夫徒劳地挥舞着还能动的手臂试图反抗,捶打着、推搡着那两个怪物,但重伤之下他的力量微弱不堪,反抗的效果甚微,只能在对方身上留下几道无力的抓痕,反而更激起了它们的凶性。
意识开始模糊,剧痛逐渐变得麻木,身体变得越来越冰冷……
最终,伴随着波鲁那雷夫精神的彻底崩溃和意识的远离,那剧烈闪烁的[银色战车]发出一声微弱的、如同叹息般的轻鸣,彻底消散在了空气之中。
卡梅欧满意地松开了扼制的手,看着下方那个几乎被撕扯得不成人形、倒在血泊中微微抽搐的银发剑士,发出了低沉而愉悦的诡异笑声。
“嘻嘻嘻……哈哈哈……”
“hail 2 U~”
卡梅欧猖狂的笑声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充满了胜利者的得意和残忍:“死前就尽情的哭喊吧,波鲁那雷夫!用你最凄厉的声音为你自己送葬!”
它悬浮在空中,如同一个冷漠的审判官,宣判着最终的结局。
“可惜啊,这里是荒岛的最深处,你的声音根本传不到海边。不会有人听到,更不会有人来救你的。嘻嘻嘻嘻……你就安心地成为‘他们’的一部分吧!”
卡梅欧的话语如同最后一把锉刀,磨断了波鲁那雷夫心中那根紧绷的弦。
波鲁那雷夫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就快要被无边的疼痛和冰冷的绝望彻底淹没。
他感到自己的力量正随着汩汩流出的鲜血迅速流失,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身体的剧痛开始变得遥远而模糊,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
他终于……彻底泄力。
紧绷的肌肉松弛下来,不再挣扎,不再推拒。手臂无力地垂落在身体两侧,浸染在温热的血泊之中。
波鲁那雷夫仰面躺在冰冷的草地上,瞳孔有些涣散地望向天空。
那是一轮清冷的月亮,静静地悬挂在墨蓝色的天幕上,洒下白色的光辉,冷漠地注视着草地上这场血腥的盛宴。
波鲁那雷夫能感觉到牙齿撕开皮肉的细微阻力、能听到让人恶心的咀嚼声和吞咽声、能感受到重量压在自己身上……
但这些感觉都变得隔膜而遥远,像是发生在别人身上一样。
不行了啊这次……
我已经要完蛋了……、我要死了……
真的要被干掉了啊……
放弃的念头如同深渊的潮水,温柔而致命地包裹了他残存的意识。
他的视线艰难地、缓缓地扫过依旧趴在自己身上疯狂啃咬的两个“人”。
雪莉……
梅戴……
一个是他未能保护的至亲,一个是他十分重视的同伴。
虽然说都是土做的冒牌货,但是……
能被“他们”杀掉,好像也不算太坏的事情……
这个念头荒谬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解脱感。
极致的痛苦和愧疚,扭曲了他最后的思考。
梅戴,你说的没错。
是我没有保护好你,在那么多时候,我都慢了半步……
也没有保护好雪莉……
如果我当时能更……
一些破碎的、充满悔恨的画面在他模糊的脑海中飞速闪过。
你们要怎么对我,我都没有怨言,这是我、应得的……
波鲁那雷夫的视线彻底模糊,最后一点焦距也消失了。
他彻底放弃了抵抗,任由那由自身愿望和愧疚孕育出的怪物,吞噬自己残破的身体和灵魂。
意识向着无边的黑暗沉沦下去,仿佛这样就能偿还那沉重的罪孽、就能获得永恒的安宁。
波鲁那雷夫泪眼朦胧,视野被泪水、血污和逐渐涣散的意识搅得一片模糊。
就在这时,他那模糊的视野边缘,似乎……出现了第三个身影?
那身影高大、沉稳,带着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怎么了……泪眼迷蒙,视野都模糊了吗……
他有些自嘲地想着,意识如同飘浮在雾中。
我怎么……好像看到了阿布德尔了?
这个念头让他残存的意识稍微回笼了一瞬。
他艰难地抬起那只还算完好的手,用力揉了揉被血液和泪水糊住的眼睛,努力聚焦望去——
视野里,确确实实只有那两个疯狂啃噬着他的“梅戴”和“雪莉”,以及它们身上那令人作呕的土腥味。
哼……呵呵……
波鲁那雷夫在内心发出无力的哼笑。
果然啊,是我看错了,只有土人而已。竟然还能看到幻觉,看来真是死到临头了。
出了这么多血,看见幻觉也不奇怪……
那么,我就这样一死了之好了。
我要中途掉队了。
再见,乔斯达先生、花京院、承太郎、梅戴……祝你们能最终获得胜利……
他再次闭上了眼睛,准备迎接最终的终结。
然而——
“咯……呃……!”
下一秒,一阵极其突兀的、像是脖子被某种巨大力量死死掐住而发出的、哽咽般的断气声,猛地传入波鲁那雷夫的耳中。
等等,什么?
波鲁那雷夫猛地重新睁开眼睛。
只见——
一只肤色深褐、宽厚有力、肌肉线条分明的手掌,正从后面死死地掐住了“梅戴”的脖颈!
那只手的力量是如此之大,五指几乎要嵌入那由泥土构成的虚假血肉之中。
同时,另一只同样有力的手,牢牢地扼住了“梅戴”正在行凶的手腕,让其无法再动弹分毫。
而被扼住要害的“梅戴”,整个身体像是突然运行不畅的机器般,剧烈地、不自然地抽搐起来,那张半是完好半是皲裂的脸上,露出了极其痛苦和扭曲的神情,嘴巴徒劳地张合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紧接着!
咔嚓——噗嗤!
那只深色的手掌猛地发力,竟然硬生生将“梅戴”的脖子掐得粉碎。
原本看似皮肤的土壳瞬间崩裂,化为稀碎的土渣和块状物,顺着那只强有力的手臂簌簌往下掉落。
身首分离!
那个顶着梅戴浅蓝色长发的脑袋,失去了支撑,应声掉落在地上,滚了几圈后停下,脸上的表情凝固在最后一刻的惊骇和痛苦之中。
而那具没有被破坏的身体,也如同瞬间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的提线木偶,软塌塌地垂落下来,被来人依旧拎着手腕,提在手里。
月光清晰地照亮了那个突然出现的、高大的身影。
红色的头巾、深色的皮肤、坚毅沉稳的面容、以及那双此刻燃烧着愤怒火焰的眼睛!
是穆罕默德·阿布德尔!!
“阿布德尔!!?”波鲁那雷夫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几乎无法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我!我没有看错啊!!”
巨大的震惊和绝处逢生的狂喜,如同强心剂般猛地注入他濒临崩溃的身体。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支撑着他,他竟然挣扎着,用颤抖的手臂,硬生生从血泊中撑起了上半身。
……
梅戴此刻正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及腰高的茂密草丛中艰难穿行。
他浅蓝色的长发被汗水和夜露打湿,几缕粘在额角和脸颊上,显得颇为狼狈。
身上那件轻便的衣物早已被草叶上的尘土和露水弄脏,甚至被一些带刺的植物划开了几道细小的口子。
他一路追寻着那丝灼热而正气的残留回声,以及空气中越来越浓重的、令人不安的血腥味,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越收越紧。
远处草地深处隐约传来的异响——像是压抑的嘶吼、啃噬声,还有某种令人牙酸的碎裂声——都让梅戴的不安达到了顶点。
他更加用力地扒开面前层层叠叠、阻碍视线的坚韧草叶,不顾手臂被划出的细微血痕,奋力向前挤去。
梅戴提高音量,朝着声响传来的方向,用尽全力焦急地呼喊:“简——!你在这附近吗——?!简!回答我!”
他的声音穿透草丛,带着明显的惊慌和担忧,回荡在寂静的夜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