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当梅戴再次自然醒来时,从小圆窗透入的已是清亮的天光。海鸟的鸣叫穿透了引擎的轰鸣,显得格外清晰——
感觉身体比前一天轻松了不少。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最近一段时间受伤的次数太多,还是说Spw的药确实管用,最近伤势恢复的效率大大提升了。
左耳的闷胀已经差不多消了下去了。
精神上的疲惫似乎也随着这一夜安稳的睡眠而消散得一干二净。
抬了抬手后梅戴才注意到昨天晚上盖在自己身上的那件外套已经不见了,而且承太郎好像也不在舱内。
取而代之的,是花京院正安静地坐在对面的铺位上擦拭着眼镜。
“早上好,梅戴。”花京院察觉到动静,抬起头,将眼镜擦干净,在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上试戴了一下后又摘了下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感觉怎么样?看起来你睡得很好。”
“……早上好,典明。”梅戴的声音虽然依旧不大,但比昨天清晰稳定了一些,“嗯,好多了。谢谢。”他顿了顿,补充问道,“大家呢?”
“波鲁那雷夫一早就活力十足地去探索甲板了,说是要看看能不能钓到早餐。乔斯达先生还在和船长聊天。承太郎的话……”花京院朝舱门方向微微示意,“在外面。他说里面太闷了。”
梅戴了然地点点头。
他挪到铺位边缘,尝试着自己站起来。
脚步虽然还有些虚软,但已经不需要扶着什么东西了。
花京院没有急于上前,只是微微歪着头,关注着梅戴的动作,随时准备伸手。
看着梅戴摇晃着站了起来后,花京院眼底弥漫开一些笑意:“早餐是三明治和热茶,需要我帮你拿来么?”他提议道。
梅戴想了一下,还是笑着摇了摇头:“我想先去外面透透气。”
“好,我陪你。”花京院看得出来梅戴恢复得很好,他把眼镜收好后,慢慢悠悠也站了起来,耐心地跟在梅戴的后面出了船舱。
清晨的空气清新冷冽,带着咸味的海风扑面而来。
梅戴下意识地眯起眼,适应着明亮的光线。
海天一色,蔚蓝无际,只有船尾翻滚的白色浪花标记着他们的航迹。
波鲁那雷夫果然在栏杆边,正拿着钓竿比划着,看到梅戴出来,立刻兴奋地挥手走:“嘿,梅戴!感觉好点了吗?”
他的声音依旧洪亮,但梅戴发现,自己右耳捕捉到的声音似乎比昨天更真切了一些,虽然左耳依然像是蒙着一层纱。
“好多了,简。”梅戴微微提高了一点音量回应,然后他看着波鲁那雷夫一边拿着那条鱼竿一边自然地快步走过来,两人亲昵地贴了贴脸。
然后他交代了几句之后就又回到甲板边上,去把精力全都用在钓鱼上面了。
波鲁那雷夫的笑容总是会有一种魔力似的,让梅戴会短暂忘记自己身体里的一些不愉快。
乔瑟夫正从驾驶室的方向走过来,脸上带着轻松的表情:“好消息。船长说顺风,我们比预期更快,今天晚上就能到阿布扎比。”
“太好咯——”波鲁那雷夫欢呼一声。
梅戴也感到一丝振奋。
照例,他还是慢慢走到一处避风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的舱壁,闭上眼睛。
梅戴开始继续进行“康复训练”——就像他之前做的那样。
他极其缓慢地尝试将“寂静同化”的维持强度再度降低一些。
一瞬间,更多的声音涌进来了。
风掠过耳边的呼啸声变得更具象,海鸥的鸣叫不再是破碎的噪音,而是拥有了清晰的方位和距离感。
脚下引擎的轰鸣声层次变得更丰富,他甚至已经能分辨出来哪些是主引擎的低沉怒吼,哪些是辅助发电机的较高频嗡鸣了。
甚至能听到不远处,也能听见乔瑟夫和波鲁那雷夫交谈的零星词语。
不过当波鲁那雷夫因为兴奋突然提高音调时,过于大的声音还是会像小刺一样扎了一下梅戴的听觉神经。
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
一直安静站在不远处栏杆旁的承太郎,帽檐下的目光扫过梅戴,于是他转向了正手舞足蹈的波鲁那雷夫。
“波鲁那雷夫。”承太郎的声音不高,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低沉力量。
“嗯?怎么了?”波鲁那雷夫转过头。
“太吵了。”然后就是言简意赅的三个字。
“啊?哦……哦!”波鲁那雷夫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赶紧压低声音,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对梅戴投去一个抱歉的眼神。
梅戴朝着波鲁那雷夫歉意的眼睛极快地摆了摆手,然后他也成功获得了波鲁那雷夫也放松下来的笑容。
梅戴抬起头,微微合上眼睛,专注地分辨着,风撩开他的发丝,浅蓝色的发梢与海的颜色融在一起。
这个世界的声音,正在一点点地,重新被他捕捉、识别、归档。
这种感觉,仿佛迷失在迷雾中的人终于看到了熟悉的路标一样。
花京院拿着薄毯和水壶走过来,他注意到梅戴异常专注的神情,并没有直接出声打扰,只是把手里拿着的东西递给梅戴,说道:“早上的风还是有点凉……你听见了什么吗?”
梅戴接过毯子和水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再次凝神倾听了片刻,才轻声开口,像是在确认自己的感知: “……引擎的转速……似乎比刚刚前降低了百分之三左右……可能是在调整航向或减速,为了傍晚进港做准备吧?”
花京院有些惊讶地微微睁大眼睛,随即化为一个了然而温和的微笑:“在这种状态下还能如此敏锐……该说不愧是你吗,梅戴?”
他的语气里带着真诚的钦佩:“而且这是个好迹象,说明你在恢复。但别太勉强了。”
“好。”梅戴点点头,接过水壶喝了一口温水。
典明说得对,康复需要耐心。
整个白天,航程都在这种相对平静的氛围中度过。
梅戴时而坐在甲板上进行他的训练,时而在舱内休息。
波鲁那雷夫努力控制着音量,分享着一些轻松的话题——虽然这些笑话有很多都不好笑。
花京院有时会坐在梅戴的旁边,安静地看一会儿书,或者简单地聊几句、分享一些自己喜欢的文章内容。
而乔瑟夫处理着琐事,并再次为梅戴检查了耳朵,对恢复情况表示乐观。对此,乔瑟夫可是很自豪地拍了拍胸脯。
“看来我还是很会照顾人的啊。”乔瑟夫当时是这么说的。
夕阳再次开始西沉,将天际线染上金红时,远方的海平面上,终于出现了模糊的城市轮廓线。
高耸的摩天大楼群在夕阳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如同沙漠中崛起的海市蜃楼。
阿布扎比。
他们即将抵达这段海上喘息之旅的终点。
梅戴站在栏杆边,望着那越来越近的、象征着新阶段起点的港口,海风吹拂着他的头巾和衣角。
左耳的嗡鸣已经消失不见,世界的声音在他的脑袋里斟满,完全恢复了它应有的清晰。
随着渡轮在淡淡的夜色里缓缓靠向阿布扎比的港口,引擎的轰鸣声逐渐减弱,最终归于平静。
为期两天一晚的航程结束了。
下船前,乔瑟夫最后检查了一次梅戴的伤口。
他揭开敷料,仔细观察着。
“嗯……伤口愈合得还不错啊。”乔瑟夫满意地点点头,语气轻松了不少,“其他地方还有没有不舒服?”
梅戴微微偏头,仔细感受了一下。
它们熙攘着如同潮水般涌来,但不再带有扭曲的痛楚。
现在甚至可以清晰分辨出身边每个人呼吸的声音了。
“已经完全恢复了,乔斯达先生。”梅戴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晰和平静,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和惬意,“我现在觉得很好。”
“好耶。”波鲁那雷夫高兴地一拍手。
花京院也露出安心的笑容:“能彻底恢复真是太好了。”
承太郎站在一旁,目光在梅戴恢复血色的脸上停留片刻,只是压了压帽檐,淡淡地“嗯”了一声,然后什么都没说。
然后一行人就暂时找了个落脚的地方休息了一晚。
次日清早,乔瑟夫熟门熟路地领着他们,无视了附近那些普通的租车行,径直走向一家看起来就极为高档、窗明几净的豪车展厅。
展厅里灯光璀璨,寥寥几辆车却每一辆都散发着昂贵的气息。
“哇哦……”波鲁那雷夫看着那些线条流畅、熠熠生辉的豪车,吹了声口哨,“乔斯达先生,我们这是要?”
“当然是搞辆车了。”乔瑟夫朝着其他人眨了眨眼,然后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用流利的英语和一位经理模样的人交谈起来,手指毫不犹豫地指向展厅中央一辆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豪车。
在谈业务的时候,乔瑟夫这种眼睛都不眨一下就一直签字的样子让随行的几个人都呆了一下。
“我知道乔斯达先生很有钱。”梅戴率先小声开口,“原来是这么有钱吗。”
“你们也可以看看承太郎的腕表。”花京院接话,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调侃。
“你们几个……真是够了。”直到余光注意到三道感兴趣的视线的时候,承太郎才完全没办法地呼出一口浊气,他抬起左手,把平时被外套袖子盖住的表给他们看。
“泰格豪雅。”波鲁那雷夫看了一下表盘上的商标,念了出来。
见承太郎并没有打算说价格,花京院才笑着开口:“这款大概五百万日元吧。”
看着梅戴和波鲁那雷夫慢慢睁大的眼睛,承太郎才哼了一声把手收回去了。
不管是乔瑟夫本人的财力还是Spw基金会的财力,都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手续办得飞快,但签字流程还是较为繁琐,乔瑟夫写下最后一个名字后,将一个装着钥匙和文件的硬质文件夹拿到了手里。
往外走的时候,他才注意到波鲁那雷夫正坐在展厅内的沙发上,试图用他半生不熟的、夹杂着法语和英语的阿拉伯语跟一位漂亮的女销售员搭着讪,脸上洋溢着过分热情的笑容。
“你这样可爱的女生拜托我,我也会忍不住要买一辆的呀——”波鲁那雷夫挠了挠下巴,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下次还可以找个机会一起吃顿饭呢。”
乔瑟夫无奈地叹了口气,走过去,举起手里的文件夹,不轻不重地拍在了波鲁那雷夫精心打理的发型上。
“波鲁那雷夫,很抱歉在百忙之中打扰到你啊。”乔瑟夫语气有些戏谑。
“嗷!乔斯达先生!”波鲁那雷夫立刻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夸张地叫道,“不要弄乱我的头发啊,我费了好大劲才打理好这个发型的!”
然后他赶紧对着旁边跑车锃亮的车窗玻璃照了照,伸手整理了一下,试图恢复自己翘出来的头发。
“管你什么发型呢。”乔瑟夫挑了挑眉一脸“关我什么事”的表情,“还是要劳烦你来当司机了,这是车钥匙。”他把钥匙直接抛给波鲁那雷夫,“出发吧,这辆家伙可得找个技术好点的人开。”
“好嘞,司机当然没问题啊。”波鲁那雷夫接过钥匙跟了上去,脸上立刻转为兴奋,但随即又冒出疑惑,“不过,乔斯达先生……”
他环顾了一下奢华的展厅,又透过玻璃窗看向外面广阔无垠的沙黄色:“为什么我们要在这种全是沙子的地方,买这么一辆这么漂亮的豪车啊?好像直接买一辆更实用的重型越野车或者沙地车会更方便一些吧?”
“哼哼。”乔瑟夫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他卖了个关子,拍了拍那辆崭新豪车的引擎盖,“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老马识途’这个词语也不是白来的啊。”
一行人走向那辆崭新的、在沙漠阳光下闪耀着昂贵光泽的豪车。
梅戴走在稍后,他隐约注意到了什么,然后抬头四处张望了一下,可附近的声音有点冗杂。
有什么东西。
梅戴的视线扫过左边,又扫过右边,步伐变得也有些慢。
花京院回头,看着梅戴的反应但并没有多问,只是体贴地帮梅戴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感觉如何?”花京院轻声问,指的是梅戴在嘈杂环境下的听觉。
“比想象中要好。”梅戴如实回答,弯腰坐进舒适凉爽的真皮后座,安心地呼出一口气,看来站在外面也有点被热坏了。
承太郎也坐进了后座,宽阔的空间因为他的加入而显得略微紧凑了些。他习惯性地选择了靠窗的位置,将帽檐拉低。
波鲁那雷夫兴奋地坐上驾驶座,调整着座椅和后视镜,嘴里嘟囔着:“哇哦,这感觉可真不赖!”
乔瑟夫坐在副驾驶,指挥道:“出发!先沿着路走,我们需要尽快进入主干道。”
引擎发出低沉而有力的轰鸣,崭新的豪车驶出展厅,汇入阿布扎比的车流。
波鲁那雷夫双手稳稳握着方向盘,好奇地打量着窗外掠过的一栋栋奢华别墅,忍不住吹了声口哨:“哇哦…这个国家真让人吃惊,家家户户看起来都像是豪宅啊!”
“嗯,据说都是在东京能值三四十亿日元的宅子。”乔瑟夫头都没抬,目光专注地研究着摊在膝上的地图,随口答道,“虽然二十年前这里还几乎全是沙漠,但石油带来的财富让这里仿佛一夜之间变成了梦幻都市。”
“虽然外面日晒强烈得吓人,但车里空调可真舒服。”波鲁那雷夫欢呼一声,还伸手惬意地调整了一下空调出风口,“诶呀真凉,简直爽到没话说了~”
梅戴靠在舒适的真皮座椅上,微微侧头贴着窗户,传入耳中的声音多而杂,但在梅戴细细地归纳后,所有的声音都转换为信息留存在他的脑海中。
这种信息的回归让他感到安心,但也让他比其他人更早一步察觉到一丝不协调——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奇怪的感觉,混杂在风中,极其微弱,一闪即逝。
他微微蹙眉,下意识地集中了注意力。
几乎就在同时,坐在梅戴旁边的花京院也忽然挺直了背脊,紫罗兰色的眼眸锐利地扫过车窗外的后视镜和周围的建筑,眉头微微锁紧。
“怎么了,花京院?”梅戴敏锐地捕捉到了同伴那一瞬间的紧绷,轻声问道。
他的声音吸引了车内其他人的注意。
“……没什么。这里视野这么开阔,要是有追兵的话,马上就会被发现。”花京院又警惕地观察了几秒,才微微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但是……我总有种被什么东西监视着的感觉,忍不住想回头看。”
他下意识地又瞥了一眼后车窗,可窗外只有笔直的公路。
“这也难怪,”波鲁那雷夫双手握着方向盘,耸了耸肩,“我们可是在被那个吸血鬼的手下追杀啊,神经紧张一点很正常啦。说不定只是路过的秃鹰或者什么沙漠动物呢?”
他试图让气氛轻松一点,但眼神也下意识地瞟向了后视镜。
乔瑟夫终于从地图上抬起头,他摸了摸下巴,也环顾了一下四周,经验老道的他并没有立刻否定花京院的直觉,但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保持警惕是好事。不过,既然没发现具体目标,我们先按照计划行动。”他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地图,用手指点了点上面的一个点,“对了,我考虑了一下今后的路线,你们都来认真听一下。”
车上的一行人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将注意力稍稍偏向于乔瑟夫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