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中那座衣冠冢前,连一件真正的遗物都没有。
此刻重见青龙刀,她怎能不心潮翻涌?
刀锋破空的声响在屋内回荡,关银屏舞得虎虎生风。直到汗水浸透鬓发,她才缓缓收势,指尖抚过刀镡轻叹:“仿得真好。”
刀身重量终究差了几分,但这份心意沉甸甸的。
“巾帼不让须眉!”诸葛詹笑着递上毛巾,忽见对方耳根通红——方才情急下榻,竟忘了自己未着衣衫。
待披挂整齐,青铜甲叶随着转身铮铮作响。镜中人凤目含威,柳眉斜飞,青甲映着刀光,恍若当年横刀立马的关云长再现。
“正合身!”她惊喜地活动臂膀,甲胄关节处竟分毫不显滞涩。
诸葛詹仰头鼓掌:“这气魄,敌军见了定要望风而逃!”
关银屏忽然俯身抱起少年,在对方脸颊响亮地亲了两下:“这份生辰礼,姐姐收下了!”
自互表心意后,那份拘谨早已化作满腔柔情。
【
她向来不是扭捏的性子,敢爱敢恨,行事果决,既然应允追随诸葛詹,关银屏便再不遮掩心绪。
姐姐欢喜便好,待我率军北伐时,姐姐来做先锋大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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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御书房
蒋琬、费祎、董允等重臣肃立殿中。刘阿斗骤然召见,众人尚不知发生何事。
魏延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密报,诸位且看。
宦官将绢帛呈予蒋琬,众人立刻围拢细观。既是魏延来函,必与诸葛詹使吴有关。这位年轻的君侯初次出使,群臣原本担忧他会在江东 ** 。
然而读完密报,殿内骤然沸腾。
痛快!小君侯扬我国威!蒋琬击掌大笑。
骂得江东鼠辈不敢抬头!
** 之徒!还敢提荆州旧事!
颇有当年丞相舌战群儒之风!
这些荆州籍老臣对背盟偷袭之事恨入骨髓。荆州不仅是战略要地,更是他们魂牵梦萦的故土。当年东吴背刺,使得他们成了益州流寓之客。若荆州尚在,蜀汉朝堂也不至于 ** 至此。
但孙权恼羞成怒,以联姻为名强索关家女
众人虽言辞激烈,却无人明确反对关银屏出嫁。
待喧哗平息,御书房内陷入沉寂,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蒋琬身上。
关家 ** 既已在东吴境内,朝廷确实力不能及。蒋琬略作停顿,为两国邦交计,不如顺水推舟。
此言一出,群臣默然。这本就是最妥当的解决之道,于蜀汉并无实质损失。
区区女子婚嫁之事,在国家大义面前何足挂齿。
其实众人心知肚明,只是无人愿做这出头鸟。蒋琬不过道破了众人心照不宣的念头。
说到底,为诸葛詹与东吴交恶尚可,但为关银屏大动干戈确非明智之举。
至少成都朝堂诸公皆作如是想。
从国事角度考量,此举本无不妥,然诸葛詹必难认同。
......
建业城中,大将军府。
正值岁首,客居异乡的诸葛詹自然被伯父邀来共度除夕。
侄儿给伯父、伯母贺岁。诸葛詹郑重行礼。
新春佳节,向长辈叩首问安乃人之常情。
见过兄长、阿姐。诸葛詹又向同辈作揖。
诸葛瑾膝下三子一女,长子诸葛恪现居成都,次子诸葛桥过继后早逝,三子诸葛融与 ** 相伴在侧。
不必多礼,入席吧。诸葛瑾捻须含笑。
待诸葛詹落座,三名孩童出列跪拜。
侄儿拜见叔父。
诸葛詹轻摇羽扇,神色肃然。
谢叔父。
这三个孩子年岁最大的比诸葛詹还长,奈何辈分使然,他们都是诸葛恪之子。
作为诸葛瑾长子,诸葛恪已过而立,其长子年齿甚至超过这位小叔父。
既已贺过岁,便开席吧。伯母笑容温婉。
阖家围坐,共享团圆盛宴。
正长身子时,多用些。关银屏紧挨诸葛詹而坐,不住往他碗中布菜。
关银屏不停地往诸葛詹碗里添菜,自己却几乎没动筷子,只顾着照顾这个少年郎。
诸葛瑾夫妇几次想给侄子布菜,都被这番殷勤挡了回去,只得交换着无奈的眼神。
自从确定关系后,关银屏便不再掩饰对诸葛詹的亲近。这些日子,驿馆里总能见到他们形影不离,时而低声细语,时而相视而笑。
在她眼里,年幼的夫君如同珍宝一般,恨不得捧在手心里呵护。
或许是因为年长的缘故,关银屏对待诸葛詹总带着几分母性的温柔,那种宠溺劲儿,简直像在照顾自家孩子。
姐姐别只顾着我,你也吃点。诸葛詹嘴里塞得鼓鼓的,含糊地说道。
关银屏抿嘴一笑,这才开始动筷。
一旁的诸葛瑾夫妇频频用眼神交流——
他俩真是那种关系?
年龄差得是不是太多了?
多年夫妻的默契,让他们无需开口就能明白彼此所想。
诸葛瑾轻轻摇头,示意夫人不要多问。想到弟弟诸葛亮老来得子,这一脉就剩下这么根独苗,只要侄子开心,他这个做伯父的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那些从驿馆传出来的风言风语,诸葛瑾早有耳闻。此刻亲眼所见,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
年夜饭过后,诸葛詹正式迈入九岁。若是按虚岁来算,说是十岁也不为过。
再过两三年,这孩子就能勉强算个大人了。特别是经过【关羽之力】的强化后,诸葛詹的个头蹿得飞快,身板也结实许多,隐约能看出肌肉轮廓,褪去稚气指日可待。
饭后,男人们聚在一起闲谈。诸葛瑾拉着侄儿说话时,脸上带着几分愧色:关家那件事,陛下恐怕不会轻易松口。这些日子我天天往宫里跑,可陛下始终避而不见。
没能帮上忙,让他这个做伯父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伯父千万别这么说。诸葛詹连忙宽慰,这本就是两国之间的事,反倒让您夹在中间难做人,实在是侄儿的不是。
要怪就只能怪那些鼠辈心胸狭隘,做事毫无底线可言。
东吴偷袭荆州、暗害云长的行径,早已昭示其毫无道义可言。这等卑劣之事,稍有廉耻之心者都难以启齿。
如今更是变本加厉,不仅害了关将军性命,竟还厚颜 ** 地逼迫银屏下嫁东吴。
眼下只能看朝廷的态度。若朝廷示强,孙权或不敢如此猖狂。诸葛詹沉声道。
诸葛瑾默然不语,眼中透露出对侄儿判断的不认同。并非诸葛詹过于天真,而是他尚未真正了解孙权的为人。
作为追随孙权多年的老臣,诸葛瑾深知这位吴主的性情——大度时能包容万物,狭隘时却睚眦必报。如今迟迟不肯召见,已然表明了态度。
君侯!
魏延匆匆赶来,递上一封书信:成都来信。
展开信笺,发现是蒋琬手书,诸葛詹心头顿时一沉。并非孔明回信,此事已然蹊跷。
他强压不安细读,脸色却越发阴沉,最终怒掷信笺:懦夫!
信中蒋琬高谈大局为重,言称不可为一女子挑起战端,分明是要牺牲银屏。
虽未行周公之礼,但诸葛詹与银屏已有肌肤之亲,岂能容忍她另嫁他人?
理智上明白蒋琬的取舍合乎利弊,然世间许多事,本就不能只计得失。
当年昭烈皇帝执意伐吴时,满朝劝阻,连孔明、子龙都再三阻拦。但为云长 ** 的信念,终究胜过江山社稷。
夷陵虽败,这份为弟复仇的赤诚,正是蜀汉男儿的热血肝胆!
这或许就是独属于季汉的慷慨悲歌。
玄德公何尝不懂权衡?却在社稷与兄弟之间,毅然选择了后者。
大不了以死明志,绝不让鼠辈得逞。银屏不知何时来到身侧。
虽未看到信文,但从诸葛詹的神情已然明白——自己,终究成了被舍弃的棋子。
个人在国家的利益面前犹如沧海一粟,这一点关银屏心知肚明,她明白自己并非蜀汉不可或缺之人,成为弃子也是情理之中。
休要胡言!要走便一同启程!诸葛詹斩钉截铁地说:东吴已非久留之地。
他转向魏延下令:将军且率使团留守驿馆。
随即紧握关银屏的柔荑低语:明日寻机出城,你我暗中折返成都。
诸葛詹迅速拟定计策,欲以使团为诱饵吸引注意,二人则金蝉脱壳悄然离去。
关银屏凝视丈夫的目光泛起涟漪,见他生死相随,心头暖意涌动,郑重点头:依你。
年迈的诸葛瑾旁观至此,岂会看不出二人情愫?
当即提议:何须待到明日?今夜老夫便送你们出城,乘舟速归成都。
伯父此举...孙将军岂会善罢甘休?诸葛詹忧心忡忡。
哈哈哈!诸葛瑾抚须大笑,贤侄多虑,老夫堂堂大将军,岂会因此等小事获罪?主公还不至于糊涂至此。
他胸有成竹,深知此事不过关乎颜面,尚未触及利害根本。
暗中放走二人虽会激怒孙权,但还不至于要了这位肱股之臣的性命。
有劳伯父了。
混账话!诸葛瑾佯怒,与自家人还说客套?
侄儿失言,伯父见谅。诸葛詹连忙告罪。
夫人,带他们去准备行装,多备衣物盘缠。诸葛瑾嘱咐妻子道。
随我来。伯母招手,二人紧随其后。
待三人离去,诸葛瑾对魏延正色道:烦请将军离城时携小女与孙儿假扮他二人。驿馆耳目尽是婢女,夜色掩护下当可鱼目混珠。
魏延闻言肃然起敬,抱拳道:末将代主公谢过明公。
不必。诸葛瑾洒然挥手,老夫照料亲侄,何须外人致谢。
暮色渐沉,两架马车自诸葛府前相继驶离。魏延亲自执鞭驱赶前车,车厢内坐着诸葛瑾之女及幼孙,恰与关银屏、诸葛詹年纪相仿。后车中端坐着诸葛瑾与两位少年,径直往城门方向疾驰。
本官幼弟早逝,孔明又远在蜀地。作为伯父,自当视詹儿如己出,岂容他在此受半点委屈?诸葛瑾轻抚长须,眉宇间尽显威严。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在寂静的街巷中荡起回响。未及城门,早有侍卫持戈阻拦。车夫默然掷出令牌,火光映照下赫然显出大将军印信。众侍卫慌忙跪拜:卑职冒犯,请大将军恕罪。
无妨。帷幔内传来诸葛瑾的声音,开城门。
厚重的城门在吱呀声中缓缓开启。对寻常百姓而言宵禁令如雷霆,但对位极人臣的诸葛瑾不过虚设。东吴军中除陆逊外,再无人在他之上。
大将军夤夜出城...守城士卒面面相觑。
速报都尉!校尉额头沁汗,这等要事岂是他能定夺。
码头边,早有亲信备好快船。这些年在朝中经营,诸葛瑾门下故旧遍布。虽在孙权面前屡屡退让,但那毕竟是九五之尊。此刻调兵遣将,方显大将军真正权柄。
这位大将军走出府门便如天神临凡,手中权柄令人胆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