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缅甸宣慰司的土地,并未给朱文奎和他的残部带来多少安全感,反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屈辱与危机感。他们被莽应龙安置在靠近边境的一处偏僻山谷中,美其名曰“休整”,实则形同软禁。山谷外围有缅兵“保护”(监视),活动范围受到严格限制,所需粮草物资也由缅方定量供应,勉强糊口。
莽氏对待他们的态度颇为微妙。一方面,碍于盟约,提供了最基本的庇护;另一方面,显然不愿过分刺激北边的大明,对他们这支败军之师并不热情,甚至有些提防和轻视。莽应龙本人只在他们初到时露过一次面,言语间虽还算客气,但那种居高临下的姿态显而易见。
寄人篱下,不得不低头。朱文奎强压下心中的屈辱,命令部下严守纪律,不得与当地缅人发生冲突,一切行动听从缅方安排。他深知,此刻他们如同无根浮萍,唯一的依靠便是这纸脆弱的盟约和自身残存的价值。
生存是第一要务。朱文奎将带来的有限金银拿出部分,通过缅方看守,向当地土着购买粮食和草药,治疗伤员。他亲自带领身体状况尚可的部下,在山谷中搭建简易住所,开垦小块土地,种植一些生长周期短的作物,试图尽可能实现自给自足。
同时,他并未放弃打探外界消息。通过负责与他们接触的缅方小头目,以及偶尔能接触到的边境商人,他零碎地了解到一些情况:定西镇陷落后,张辅迅速派兵梳理了整个滇西,肃清“余孽”,原德宏地区被重新纳入朝廷直接管辖,设置了流官。韩擎下落不明,据说城破时便已伤重身亡(也有说法是被俘后秘密处决)。朝廷似乎认为滇西的“匪患”已基本肃清,张辅的主力正在逐步撤回内地。
这些消息,如同钝刀子割肉,让朱文奎心痛不已,却也让他稍稍松了口气——至少,朝廷暂时没有越境追剿的意图,他们获得了难得的喘息之机。
然而,内部的危机也随之而来。长时间的困顿、前途的渺茫,使得队伍中开始弥漫着悲观和绝望的情绪。有人开始抱怨,认为当初不该南撤,不如战死沙场痛快;也有人对朱文奎的领导产生了怀疑,觉得他无法带领大家走出困境。
朱文奎意识到,必须重新凝聚人心。他不再仅仅是军事首领,更需要成为精神支柱。他每日坚持练武,以身作则,表现出绝不放弃的坚韧。夜晚,他常常召集还能振作起来的骨干,围坐在篝火旁,不是空谈复国大计,而是务实讨论如何改善现状,如何与缅方周旋争取更多权益,如何利用现有条件训练士卒、保持战斗力。
他向大家坦诚目前的困境,但也指出,他们并非毫无希望。“我们还有这几百弟兄,还有一身本事,还有对滇西地形的了解,还有与莽氏的盟约(尽管脆弱)。只要人还在,希望就在!我们现在需要的是忍耐和积蓄力量,等待时机!”
他的沉稳和务实,渐渐稳定了军心。残存的队伍,在这异国的山谷中,如同受伤的野兽,舔舐着伤口,默默积蓄着力量。
朱文奎也开始有意识地学习缅族的语言和习俗,尝试与那些监视他们的缅兵进行有限的沟通,甚至用自己懂得的医术,为一些缅兵和附近寨子的土人治疗小伤小病,逐渐改善着与当地人的关系。
他知道,想要在这里立足,乃至图谋将来,仅靠盟约和武力是不够的,必须赢得一定程度的当地认可。这是一个漫长而艰难的过程,但他有足够的耐心。
南疆湿热的气候,陌生的环境,寄人篱下的生活,无时无刻不在考验着这支队伍的极限。但朱文奎的心志,却在这一次次的磨难中,被打磨得愈发坚韧。他不再是那个心怀复国执念的太子,也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滇西统领,而是一个在绝境中挣扎求存、寻找着任何可能机会的流亡领袖。
蛰伏,是为了等待下一次腾飞的时机。尽管那时机何时到来,甚至是否会到来,都还是未知之数。但只要一息尚存,他便不会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