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椁中坐起的身影,黑袍如夜,苍白面容在幽绿矿石光芒下泛着玉石般冷冽的光泽。那双全黑的眼瞳“注视”着江尘,没有杀意,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纯粹的、仿佛看待蝼蚁般的漠然。
但江尘能感觉到,那漠然之下,是滔天的怨毒和疯狂。
“陆寻前辈……”他握紧守心剑,剑身在颤抖——不是恐惧,而是剑灵在悲鸣,在抗拒攻击这具曾经的主人。
“陆寻?”黑袍人轻轻重复这个名字,嘴角的笑意变得诡异,“那个名字……已经死了。六十年前,蚀魂之源吞噬了他最后一丝意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黑帝’——蚀魂之主的化身。”
话音未落,他缓缓抬手。
动作很慢,却带着某种无可抗拒的威压。江尘感到周身空气骤然凝固,仿佛有无数无形的手抓住了他的四肢百骸!他拼命运转四象真气,双印疯狂旋转,才勉强挣脱束缚,向后暴退十丈!
“逃得掉吗?”黑帝——或者说被侵蚀的陆寻——轻笑,从棺中站起。
他踏出血池,赤足踩在满是血污的地面上,却纤尘不染。每走一步,地面就泛起一圈暗红色的涟漪,涟漪所过之处,岩石、尸骨、甚至空气,都开始“腐朽”——不是腐烂,而是从存在层面被侵蚀、瓦解、归于虚无。
这是蚀魂之力的极致体现:剥夺存在本身。
血袍老祖跪在地上,疯狂叩首:“吾主!恭迎吾主苏醒!此人是这一代的守夜人传人,身负玉髓莲和四象归元之体,正是上佳的祭品!”
黑帝没有看他,目光始终锁定江尘:“玉髓莲……四象归元……还有守心剑。凌霄那老东西,倒是找了个不错的继承人。”
他停下脚步,距离江尘只有三丈。
“我给你两个选择。”黑帝的声音平淡如叙常,“第一,献出你的身体和魂魄,成为我的一部分。我会保留你的意识,让你亲眼见证蚀魂之力净化这个污浊的世界。”
“第二呢?”
“第二,我亲手抽干你的每一滴血,炼化你的魂魄,将守心剑和玉髓莲碾成粉末。”黑帝微笑,“选吧。”
江尘没有回答。
他在观察,在计算。
黑帝的气息确实恐怖,远超宗师,至少是大宗师初期,甚至可能更高。但他刚苏醒,状态还不稳——棺椁上的血色符文正在缓慢剥落,每剥落一片,黑帝的气息就衰弱一丝。
而且……这具身体有问题。
陆寻的肉身虽然被蚀魂之力侵蚀改造,但本质上还是守夜人的体质,与蚀魂之力存在天然的冲突。黑帝能操控这具身体,必然付出了巨大代价,或者……有某种限制。
江尘看向黑帝脚下的地面。
那些暗红涟漪,并非随意扩散,而是有规律地流向血池——他在从血池中汲取能量维持状态!
“我选第三。”江尘忽然说。
“嗯?”
“杀了你,然后毁了这鬼地方。”
话音未落,江尘动了!
不是冲向黑帝,而是冲向血池!守心剑全力斩向血池与黑帝之间那道若隐若现的能量连接!
“找死!”黑帝眼中黑光一闪,抬手虚抓。
一只漆黑的巨手凭空凝聚,抓向江尘!巨手所过之处,空间都在扭曲、塌陷!这一抓蕴含的蚀魂之力,足以让宗师巅峰都瞬间魂飞魄散!
但江尘早有准备。
他左手甩出三枚蚀魂雷,不是炸向黑帝,而是炸向血池边缘的岩壁!同时右手守心剑变斩为刺,剑尖凝聚一点极致锋锐的金光,刺向漆黑巨手的掌心!
“轰!”
蚀魂雷炸开,紫色粉尘弥漫,干扰了黑帝的感知。
而守心剑刺中巨手掌心的刹那,剑尖的金光骤然爆发——那是江尘将四象真气中所有“金”属性压缩到极致后形成的“破邪金芒”,专破蚀魂类邪功!
“嗤——!”
巨手掌心被刺穿一个孔洞!虽然孔洞迅速愈合,但这一瞬的阻滞已经足够!
江尘身形如电,穿过巨手缝隙,冲到血池边!
“镇岳!”
守心剑全力下劈!剑势如山岳倾倒,狠狠斩在血池与黑帝之间的能量连接上!
“咔嚓——!”
仿佛琉璃破碎的声音响起!暗红色的能量连接应声而断!黑帝身形一晃,苍白脸上首次露出痛苦之色——能量连接断开,意味着他失去了血池的能量供给,而这具身体的蚀魂之力与守夜人体质的冲突开始爆发!
“你……竟敢……”黑帝声音中带上怒意,全黑眼瞳中血丝蔓延。
他不再保留,双手结印,整个血炼室的温度骤降!
洞顶垂下的数十根铁链同时断裂!每一根铁链末端吊着的尸体,都在这一刻睁开双眼——眼睛全是漆黑的!它们挣脱铁链,如行尸般扑向江尘!
不止尸体。
地面堆积的白骨也开始重组,化作一具具骷髅战士。血池中爬出由鲜血凝聚的血傀儡。甚至那些被江尘净化消散的怨魂,也重新凝聚,只是这次它们眼中不再有解脱,只有纯粹的恶毒和疯狂。
尸山血海,鬼哭神嚎。
这才是蚀魂之力真正的恐怖——操控死亡,玩弄灵魂。
江尘被包围了。
前后左右,上下八方,全是敌人。每一个敌人都带着蚀魂之力的侵蚀,触碰一下就可能魂魄受损。
但他没有慌乱。
杀手的本能让他瞬间进入绝对冷静状态。眼中世界慢了下来,敌人的动作轨迹、攻击间隙、能量流动……一切都变得清晰。
守夜剑法第三式:诛邪。
这一式他还没有完全掌握,但此刻别无选择。
江尘闭上眼睛。
不是放弃抵抗,而是将感知提升到极致。他感受着守心剑的脉动,感受着剑灵中历代守夜人的剑意共鸣,感受着胸中双印的旋转,感受着……噬魂晶中那万千怨魂的悲鸣。
然后,他听到了。
不是声音,而是“意念”。
那些惨死在幽冥宗手中的人,那些被炼成血傀儡的尸体,那些被操控的怨魂……它们内心深处,最后的执念不是杀戮,而是……
解脱。
江尘睁开眼。
眼中金光流转。
他不再将噬魂晶中的怨念视为负担,而是视为“力量”。那些怨念所求的,无非是一个解脱。而守夜人的剑,本就是为了给予解脱。
“我明白了。”他轻声说。
守心剑缓缓举起。
这一次,剑身上没有金光,反而泛起一层灰蒙蒙的雾气——那是噬魂晶中的怨念,被他以《守心剑诀》的心法引导、净化、融合进剑意之中。
剑锋划过空气,留下一道灰色的轨迹。
轨迹所过之处,扑来的尸傀、血傀儡、骷髅战士,动作同时一滞。它们眼中漆黑的色泽开始褪去,狰狞的面容逐渐平静。然后,身体化为飞灰,灵魂化作点点白光,消散于空中。
不是斩杀,是超度。
一剑,清空三丈内的所有敌人。
黑帝瞳孔收缩:“你竟然……能净化到这种程度?!”
“不是我。”江尘声音平静,“是他们自己选择了解脱。你的蚀魂之力能操控尸体和灵魂,却操控不了他们最后的‘善念’——对安宁的渴望。”
他踏步向前,第二剑斩出。
这一次,剑锋直指黑帝!
剑意如潮,裹挟着万千怨魂最后的善念,化作一道灰色的洪流,涌向那具被侵蚀的身体!
黑帝怒吼,双手向前一推!
漆黑如墨的蚀魂之力化作屏障,挡在身前。两股力量碰撞的刹那,没有巨响,只有一种诡异的“消融”声——仿佛水火相遇,互相湮灭。
但江尘的剑意中,蕴含着玉髓莲的生机和守心剑的守护之念。这两者恰恰是蚀魂之力的克星。
灰色洪流缓慢但坚定地侵蚀着黑色屏障。三息之后,屏障出现裂痕!
“不可能……”黑帝眼中终于露出惊惧,“你不过宗师初期,怎么可能……”
“因为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江尘咬牙,将最后的力量注入剑中,“我身后,是所有死在你们手中的冤魂,是所有守夜人前辈的遗志,是这六十年积累的……愤怒!”
屏障彻底破碎!
灰色剑意贯穿黑帝胸口!
“呃啊——!!!”
黑帝发出凄厉的惨嚎!那声音不似人声,仿佛无数厉鬼在同时尖叫!他胸口被剑意贯穿的地方,开始“燃烧”——不是火焰,而是灵魂层面的净化。黑色的蚀魂之力如潮水般退去,露出下方陆寻原本的肉身。
那张苍白俊美的脸上,漆黑眼瞳开始褪色,逐渐恢复成正常的、带着痛苦和挣扎的人类眼睛。
“杀……了我……”陆寻的嘴唇嚅动,声音虚弱但清晰,“趁我……还有意识……杀了我……”
江尘握剑的手在颤抖。
这是陆寻,凌霄的弟子,守夜人上一任传人,某种意义上……是他的师兄。
“快!”陆寻眼中流出黑色的血泪,“蚀魂之主……就要彻底占据这具身体了……到时候……你们都得死……”
江尘咬牙,举剑。
但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血池深处,忽然传来低沉的笑声:
“有意思……真有意思……”
一只苍白的手,从血池底部缓缓伸出。
接着是第二只。
然后,一个人形从血池中“浮”了上来。
那是个穿着血色长袍的中年男子,面容与血袍老祖有七分相似,但更年轻,气息也更恐怖。他站在血池表面,如履平地,一双血红的眼睛饶有兴致地看着江尘。
“血袍老祖?”江尘心中一沉。
不,不对。
这个人虽然长得像血袍老祖,但气息完全不同——更古老,更阴森,仿佛从坟墓中爬出的千年老鬼。
“血袍那废物,只是我的一个分身。”中年男子微笑,“我是血神子,幽冥宗内堂大长老,血毒一脉的创立者。这阴风谷的蚀魂石矿脉,就是我六十年前发现的。”
他看向即将被彻底侵蚀的陆寻,摇了摇头:“可惜了。本想用这具守夜人的身体炼制‘蚀魂帝傀’,现在看来只能退而求其次,炼成‘血神傀儡’了。”
血神子抬手,五指虚握。
陆寻的身体剧烈抽搐,眼中最后一丝清明彻底消失,重新化为漆黑。但这次,漆黑中多了一丝血色——蚀魂之力与血毒开始融合!
“至于你……”血神子看向江尘,“四象归元,玉髓莲体,守心剑主……真是完美的材料。把你炼成‘血神子二号’,应该比陆寻这具破身体强得多。”
他踏出血池,向江尘走来。
每走一步,气息就攀升一分!
宗师后期……宗师巅峰……大宗师初期!
当血神子走到江尘面前三丈时,气息已经攀升到大宗师中期!那是远超黑帝的恐怖威压,仅仅站在那里,就让江尘呼吸困难,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
逃都逃不掉。
江尘握紧剑,脑中疯狂计算所有可能性,但得出的结论都是——死路。
除非……
他看向胸口的双印,又看向手中的守心剑。
《守夜真经》最后几页,记载着一种禁忌秘法:以燃烧生命和魂魄为代价,强行催动守心剑灵的全部力量,施展出超越自身境界的“守夜绝剑”。
但代价是——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似乎……没有别的选择了。
江尘深吸一口气,正要运转秘法——
“喂喂,欺负小朋友可不太好吧?”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忽然从矿洞入口处传来。
江尘和血神子同时转头。
洞口处,叶轻尘斜倚着岩壁,手中提着酒葫芦,正往嘴里灌了一口。他抹了抹嘴,看向血神子,咧嘴一笑:
“血神子,六十年不见,你还是这么不要脸啊。打不过凌霄前辈,就趁他徒弟重伤时下黑手;现在又欺负他徒弟的徒弟……你们幽冥宗除了以大欺小,还会点别的吗?”
血神子瞳孔收缩:“叶轻尘……朝廷的狗,也敢来管我幽冥宗的事?”
“哎,这话说的。”叶轻尘晃悠悠地走过来,挡在江尘身前,“我可不是来管闲事的。我是来……收尸的。”
他看向江尘,眨了眨眼:“不过现在看来,尸体还没凉透,还能抢救一下。”
江尘沉默。
他不知道叶轻尘是敌是友,但至少现在,血神子的注意力被转移了。
“就凭你?”血神子冷笑,“一个大宗师初期,也敢在我面前放肆?”
“不不不,你误会了。”叶轻尘摆手,“我一个人当然打不过你。但是……”
他抬起酒葫芦,往地上一倒。
酒液落地,没有渗入土中,反而化作无数细密的符文,瞬间蔓延整个血炼室!符文发光,勾连成阵——这是一个早已布置好的困阵!
“我从来不打没准备的仗。”叶轻尘微笑,“这个‘锁龙阵’,我埋了三天三夜,就等你这个老乌龟从血池里爬出来呢。”
血神子脸色终于变了。
他试图移动,但双脚仿佛被钉在地上!那些符文如活物般缠上他的身体,疯狂抽取他的血毒和蚀魂之力!
“你……你早就知道我在血池底下?!”
“废话。”叶轻尘翻了个白眼,“六十年前那场大战,我虽然是个小屁孩,但也知道凌霄前辈拼死重创了蚀魂之主的一个分身。那个分身逃进阴风谷,借蚀魂石矿脉疗伤……除了你血神子,还能是谁?”
他转身,看向江尘,快速低语:“阵法能困住他一刻钟。趁现在,杀了陆寻,毁了血池底部的蚀魂石核心,然后跟我走。”
“为什么帮我?”江尘问。
“因为你是守夜人。”叶轻尘声音忽然严肃,“而守夜人……不该死在这种地方。”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我欠凌霄前辈一条命。今天还给他徒弟的徒弟,刚好。”
江尘不再犹豫。
他冲向陆寻。
此刻的陆寻,正在蚀魂之力和血毒的冲突中痛苦挣扎,眼中时而漆黑,时而血红,时而恢复一丝清明。看到江尘冲来,他嘶哑地喊:
“剑……刺我心口……那里……有蚀魂之主的烙印……毁了它……”
江尘点头,守心剑毫不犹豫地刺入陆寻胸口!
剑锋触及心脏的刹那,他感到一股恐怖的侵蚀之力顺剑身反冲而来!但守心剑灵爆发,玉髓莲印和四象印同时运转,硬生生将侵蚀之力压下!
陆寻身体剧烈颤抖,眼中最后恢复了一丝清明。
他看着江尘,嘴唇嚅动:
“告诉……师父……徒儿……没有辜负……”
话音未落,身体彻底化为飞灰。
只有一枚漆黑的晶体掉落在地——那是蚀魂之主的烙印碎片。
江尘捡起碎片,转身冲向血池。
池底,果然嵌着一块拳头大小的暗红色晶石,晶石表面布满血管般的纹路,正在缓缓搏动。这就是蚀魂石核心,整个矿脉的能量源泉。
江尘举剑,全力斩下!
“不——!!!”血神子发出绝望的咆哮。
但已经晚了。
剑落,石碎。
整个阴风谷开始剧烈震动!矿洞开始崩塌,岩壁开裂,蚀魂石矿脉的能量开始失控暴走!
“走!”叶轻尘一把抓住江尘,冲向矿洞出口。
身后,血神子在锁龙阵中疯狂挣扎,怒吼:“叶轻尘!江尘!你们逃不掉的!蚀魂之主不会放过你们!幽冥宗与你们……不死不休!!!”
崩塌的岩石掩埋了最后的咆哮。
两人冲出矿洞时,整个阴风谷已经陷入一片混乱。蚀魂石矿脉的暴走引发了连锁反应,谷内的幽冥宗弟子在能量冲击下非死即伤。
叶轻尘带着江尘,头也不回地向谷外冲去。
身后,山崩地裂。
而前方,晨光初现。
新的一天,开始了。
但江尘知道,更残酷的战斗,还在后面。
他握紧手中的漆黑碎片,碎片中隐约传来低语:
“找到我……找到蚀魂之源……然后……成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