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白玲的邀请，张凡扫了一眼天边即将落幕的晚霞，余晖将天空染成橘红，夜色已在四周悄然蔓延，他略一沉吟，便点头答应下来：“也好。”
蒲城规模不大，街巷狭窄，若是带着几十名荷枪实弹的护卫进城，难免会引起恐慌和围观。
为了不惹不必要的麻烦，张凡只让护卫队在原地驻扎待命，自己则和袁朗两人，跟着白玲往她表哥家走去。
一行人踏着渐浓的夜色，穿过几条安静的街巷，最终来到一处不起眼的住宅前。
虽已是夜幕降临，但宅院的窗棂里依旧闪烁着点点昏黄灯光，透着几分烟火气。
白玲上前，试探性地敲了敲木门。
“来了！”
门内立刻传来一个浑厚的男人声音，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木门 “吱呀” 一声被拉开。
一个头戴瓜皮帽、身穿打了补丁的破旧棉袄的男人快步走了出来，脸上还带着几分刚从忙碌中抽身的疲惫。
可当他看清门外站着的人时，脸色不由得一凝，眼神里满是诧异：“表妹？”
“表哥！” 积压在心头的恐惧、委屈和一路的艰辛，在见到亲人的瞬间彻底爆发，白玲几乎是带着哭腔喊了出来，快步上前，和李铁牛紧紧抱在一起。
“别哭别哭，慢慢说。” 李铁牛拍着她的后背安抚，语气里满是不解和担忧，
“你不是在石头城教书吗？怎么突然回来了？还带着这么多孩子？”
石头城离蒲城虽不算太远，但乱世之中，路途并不太平，来回一趟格外不易。
平日里除非逢年过节，白玲很少会主动回来，如今不仅突然到访，还带着一群面黄肌瘦的孩子，着实让他有些意外。
白玲哭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平复情绪，抽噎着把石头城的遭遇简略说了一遍：
“表哥，石头城遭了兵灾，曹少璘那伙人杀了好多人，私塾里的孩子就剩下这些了，我只能带着他们逃出来...”
李铁牛闻言，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拳头攥得咯咯作响，眼里满是怒火：“曹少璘！这帮天杀的畜生！”
他在蒲城也听过这号人物的名声，知道是直系将领曹瑛的儿子，向来嚣张跋扈、作恶多端，却没想到竟凶残到这种地步。
怒火过后，他连忙侧身让开道路，语气急切：“快进屋快进屋！外面天凉，别冻着孩子！”
说着，他又看向张凡和袁朗，见两人衣着整洁、气质不凡，不像寻常之人，连忙问道：
“表妹，这两位是...？”
“表哥，这两位是我的救命恩人！” 白玲连忙介绍，语气里满是感激，
“这位是张老板，这位是袁先生，若不是半路遇上了他们，恐怕我根本没机会活着见到你。”
李铁牛闻言，虽有些惊讶于张凡的年纪，但还是连忙对着两人拱手行礼，态度恭敬：
“原来如此，多谢二位贵人救下我表妹和这些孩子，大恩不言谢！快请进，屋里简陋，还望二位莫要嫌弃！”
“不必客气。” 张凡淡淡点头，跟着他走进宅院。
院子不大，收拾得还算干净，一间正房，两间偏房，墙角堆着些柴火，李铁牛连忙招呼众人进屋，屋里陈设简单，只有一张八仙桌、几把椅子，还有一个烧着炭火的炉子，倒是暖意融融。
孩子们走进屋子，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却懂事地没有乱跑，乖乖地跟在白玲身后。
“二位贵人坐，我这就去烧热水，再弄点吃的！” 李铁牛热情地招呼着，转身就要往厨房走。
“表哥，我来帮你。” 白玲在安抚好孩子们后连忙跟上。
不多时，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便被端到了张凡和袁朗面前。
粗瓷碗里，面条根根分明，上面撒着翠绿的葱花，还卧着几片切得厚实的牛肉，汤汁翻滚着热气，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小屋。
“不知贵客上门，家里实在没什么像样的吃食，就只能给二位煮碗面，多有怠慢，还望见谅。”
李铁牛将面轻轻放在八仙桌上，脸上带着几分不好意思的局促。
他刚才本想好好弄几个菜招待恩人，可钻进厨房翻找半天，才发现家里的存菜早就见了底，只剩下一点面粉、几块舍不得吃的牛肉和一把葱花，无奈之下，只能用这碗面来表达心意。
张凡拿起筷子，看着碗里冒着热气的面条，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客气了，这已经算得上丰盛了。”
这年头时局动荡，蒲城又离前线不远，物资匮乏本就是常态，能在这样的乱世里，吃上一碗热乎的、还带着牛肉的面条，已经是很多人求之不得的待遇，根本谈不上怠慢。
看到张凡和袁朗并没在乎吃食简陋，李铁牛顿时松了口气，顺势在八仙桌旁坐下，搓了搓手，闲聊般开口：
“刚刚听我表妹说，你们是从北边来的商队，不知做的是什么生意？又是打哪来啊？”
这话一出，袁朗和张凡夹面条的动作都微微一顿。
一时间，张凡都不知道是该吐槽这里民风淳朴，还是该怪对方性格直率。
这套话技术也太不专业了，哪有上来就问的？
“我们之前在北平做点杂货生意。” 张凡放下筷子，语气平淡地回应，
“如今那边直奉要开打，局势不稳，我们也算是趁机逃难，往南边去碰碰运气。”
“原来如此，张老板莫要见怪！” 李铁牛连忙摆手解释，脸上带着几分憨厚的歉意，
“实在是如今世道艰难，蒲城的护国军前几天刚被调去前线支援，如今城里就剩下些保安团，顶不了什么用，刚刚听我表妹说你们还带了护卫，我就想着先问清楚底细，别回头闹出什么误会，给你们添麻烦。”
听着他直白的解释，张凡倒也没怎么在意，李铁牛的顾虑合情合理，乱世之中，人人自危，谨慎些总没错。
而且看他那单纯的眼神，显然是真的担心表妹和恩人的安全，并非刻意试探。
或许在他朴素的认知里，能冒着风险护送他妹子和一群孩子回蒲城的，大概率不会是什么坏人。
至于那些护卫，商人出门花钱买平安，本就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压根不值得深究。
“李大哥的意思我明白，防人之心不可无嘛。” 张凡语气平和，“换做是我，也会多问两句，没什么好介意的。”
这碗面的味道其实算不上出众，大概是缺油少盐、调味料匮乏的缘故，吃起来带着几分清水挂面的寡淡。
但就着小屋里炭火盆散发的暖意，配上一路颠簸后的饥肠辘辘，倒也别有一番踏实的风味。
咚咚咚！
就在张凡和袁朗低头吃面的间隙，一阵突兀的敲门声突然打破了小屋的宁静。
“这么晚了，谁啊？”
李铁牛闻声皱了皱眉，脸上带着几分疑惑，但还是起身快步走向院门，抬手将厚重的木门拆下。
这年代的农家院大多是可拆卸的木板门，方便进出也省材料。
随着屋内昏黄的灯光顺着门缝照出去，照亮了门外来人的面容，李铁牛脸上的疑惑瞬间化为惊愕，本能地脱口而出：“团...团长！”
“听说你家来客人了？” 屋外传来一个浑厚有力的男声，紧接着，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缓步走了进来。
他身着一套洗得发白的灰色制服，腰间还别着一根卷起的长鞭，脸上线条硬朗，眼神锐利如鹰，正是蒲城保卫团的团长杨克难。
杨克难一进门，目光便如同探照灯般扫过屋内，精准地落在了张凡与袁朗身上。
那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在二人身上快速逡巡了一圈，掠过袁朗时只是微微停顿，最终却死死锁定在张凡身上，再也挪不开。
作为蒲城保卫团的团长，杨克难在这乱世里摸爬滚打多年，见过的狠角色不计其数，有占山为王的悍匪，有杀人如麻的兵痞，还有心机深沉的商人，可从未有任何一个人，能给他如此特殊的感觉。
眼前的少年，从样貌上看明明只是个眉眼清俊的孩子，可身上那股与年龄截然不同的沉稳气质，却像是历经了千军万马的沉淀。
更让杨克无法理解的是，少年周身萦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杀意，仅仅只是不经意瞥过来的一个眼神，就能让他有种被猛兽盯住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