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公署的长廊里，皮鞋踏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格外急促，杨宇霆手里攥着文件，快步穿梭过挂着字画的走廊，连衣角被风吹起都顾不上理，不多时便停在了张作霖办公室的朱红门前。
还没推门，里面就传来张作霖粗粝的嗓门，带着股压不住的火气：
“他妈拉个巴子的，一个个还没开打，倒是先吓破了胆，天天就知道发这种‘要粮草’‘要弹药’的电报，让他们往前线挪一步，跟要他们命似的！”
杨宇霆的脚步顿了顿，隔着门板都能想象出里面的场景。
他定了定神，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果然，办公室里，张作霖正站在书桌前，手里捏着一份电报，脸色铁青，唾沫星子随着骂声溅在桌面上。
他面前的两个亲卫垂着头，肩膀绷得笔直，连眼皮都不敢抬一下。
直到骂够了，张作霖才深吸一口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这才瞥见门口的杨宇霆，语气缓和了几分：
“你咋来了？是前线有消息，还是军火的事有谱了？”
“大帅，是苏城那边有动静了。”
杨宇霆快步走到书桌前，将手里的文件递过去，眼神里带着几分凝重，又藏着几分意外。
“哦？” 张作霖一听‘苏城’二字，脸上的怒意瞬间消了大半，连忙伸手接过文件，指尖在纸面上快速滑动，
“可是那批青霉素有信儿了？之前不是说到处都是直系和皖系的人，不太好往这边送吗？”
“不仅有信儿，军用科技还提了个条件。” 杨宇霆站在旁边，缓缓说道，
“他们说考虑到眼下局势紧，愿意‘有偿’帮咱们送货上门，只要付五万大洋的运费，就派他们自己的军队把货直接送到奉天。”
“嘿！这倒是个稀罕事！” 张作霖猛地抬起头，眼里闪过几分惊讶，随即又笑了，伸手拍了拍桌面，
“不过那个吴秀才，就能这么轻易的让他们把货送咱们这来？”
在他看来，直系跟奉系本就不对付，吴沛浮没理由放任军用科技帮奉系运 “救命药”。
“他们说了，要是货物在半道上出任何意外，不管是被抢还是被毁，军用科技都全额赔偿。”
杨宇霆早就想到了这一层，之前特意跟苏城那边的商人确认过，
“而且以目前直系的情况来说，他们应该没胆子拦军用科技的人，毕竟万一再惹出什么冲突，到时候亏的可是他们。”
“他妈的，倒真是生意人，够讲究！” 张作霖不由得对着空气比了个大拇指，语气里多了几分赞许，
“比那些见钱眼开的奸商强多了，之前有个商行跟我谈运粮，还没出发就先涨了三倍运费，真当我张作霖好欺负！”
杨宇霆看着他难得舒展的脸色，却轻轻皱了皱眉，话锋突然一转：“不过，大帅，有件事我得跟您说清楚。”
“咋了？有话就说，别磨磨唧唧的！” 张作霖刚高兴没两句，见杨宇霆这副吞吞吐吐的样子，脸色又沉了几分，手指不耐烦地敲着桌面。
“据说这次押送货物的队伍里，那位军用科技的小少爷，也跟着一起来了。” 杨宇霆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道，“就是民间传的那个‘洋少帅’，张凡。”
“啊？” 张作霖的语调瞬间拔高，手里的文件“啪”地掉在桌上，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杨宇霆，满脸的不敢置信，
“你说啥？就那个小娃娃，他也过来了？他妈的，到底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也不怕半道上让马匪劫了去当肉票！”
骂归骂，张作霖心里却犯了嘀咕，孩子犯傻他信，可他身边那些人就不知道跟着劝劝？他们难道就不知道此行的凶险？
张作霖弯腰捡起桌上的文件，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边，忽然抬头看向杨宇霆，语气沉了几分：
“他们这次来，有没有说带了多少人？”
“说了，大约一千人左右。” 杨宇霆连忙回话，身子微微前倾，补充道，
“人数不算多，但苏城那边的商人提了一嘴，说这支队伍的装备很精良，具体是什么装备，他们也没说清楚，只说‘看着就不好惹’。”
最后几个字，杨宇霆说得有些迟疑，毕竟没亲眼见过，也不敢把话说得太满。
“才一千？”听到这话，张作霖心中的警惕顿时少了几分，“一千人就一千人吧，只要能把青霉素安安稳稳送到奉天，他爱来就来。”
至于杨宇霆说的“装备精良”，张作霖压根没放在心上。
在他眼里，这年头谁不吹嘘自己的装备好？
直系的队伍还天天喊着“有洋人支援的步枪”，真打起来，该不行还是不行，装备这东西都是次要的，战场上最关键的是看谁敢玩命。
退一万步说，一千人而已，就算手里有几挺重机枪、几门迫击炮，又能翻起什么浪？
逼急眼了，就算是十换一，他张作霖也换得起。
杨宇霆站在旁边，看着张作霖满不在乎的样子，心里却没完全放下心来：
“大帅，要不要提前安排人去路上盯着？万一他们...”
“盯啥盯？” 张作霖打断他的话，摆了摆手，
“咱们该干啥干啥，一千口子人，谅他们也翻不起啥风浪，浪费那功夫干啥，就当是来了个普通的商行队伍，
回头等他们到了奉天，我倒要见见这个张凡，看看这小娃娃到底长了个啥模样，这么小的年纪，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啊，带着一千人就敢往外闯。”
“是！”
杨宇霆躬身应下，心里那点隐忧终究还是压了下去。
一来张作霖已经拍板定了主意，他这个参谋若是再反复劝说，反倒显得忤逆。
二来仔细想想，张作霖的话也确实在理，一千来人的队伍，就算装备再精良，在奉天这地界也翻不起大浪，更别说山海关那边还驻着奉军的重兵，真要是心怀不轨，随时能把他们摁死在原地。
杨宇霆说完正准备转身退出去安排接货的事，却被张作霖突然叫住。
“对了，” 张作霖往太师椅上一靠，话锋陡然一转，语气里多了几分冷意，
“东瀛那边谈得怎么样了？他们不是一直盯着咱们从苏城弄来的这批货吗？”
提到东瀛，杨宇霆脸上的轻松淡了几分，连忙回身答道：
“还在交涉，东瀛驻奉天的领事昨天还派人来传话，说他们对这批青霉素很感兴趣，愿意在咱们原本的收购价上再添两成，想把货全要了。”
“两成？” 张作霖猛地坐直身子，粗黑的眉毛一挑，不屑地哼了一声，唾沫星子差点溅到桌案上，
“他妈的！这帮狗日的想的倒挺美！真当老子是靠他们赏饭吃的？”
他伸手在桌案上重重一拍，震得上面的茶杯都晃了晃：
“告诉他们，少于五成，免谈！老子费了那么大劲，又是跟苏城周旋，又是担着被直系截胡的风险，这才把这批货弄到手，他们倒好，只肯添两成，这是打发要饭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