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浑浊的胶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阻力。只有陈诺面前那几块屏幕是唯一的光源和声源，映得他脸上明明灭灭，键盘的敲击声像是心跳，急促而紊乱。
“树干…妈的，这哪是树干，这简直是片原始森林，还是带沼泽的那种！”陈诺低声咒骂着，手指在键盘上几乎要擦出火星。追踪S.E.R.F.的资金和人员网络，像是掉进了一个无限延伸的俄罗斯套娃，每一层剥开，后面还有更深、更复杂的一层。
离岸公司，交叉持股，匿名信托，空壳基金会…对方用的手段层出不穷，专业得令人发指。资金像狡猾的泥鳅，在遍布全球的金融河道里七拐八绕，最后消失在监管的盲区或者法律的黑洞里。
“又断了…”陈诺沮丧地一拳砸在桌面上，震得一个空咖啡罐跳了起来，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这帮孙子太能藏了！好几个关键节点的信息都被清理过，干净得像被狗舔过一样！”
林深站在他身后，沉默地看着屏幕上那些错综复杂、最终却指向一片空白的关联线。他的脸色在屏幕冷光的映照下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依旧沉静，像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们很专业，而且非常谨慎。”林深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陈诺的烦躁，“但只要是人为的系统，就一定有漏洞。继续找，陈诺。忽略那些明显的路径，找那些不协调的地方，找那些被刻意忽略的细节。”
陈诺用力揉了揉脸，深吸一口气，试图将那股想要砸掉电脑的冲动压下去。他重新坐直，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指。
“细节…细节…”他喃喃自语，目光重新聚焦在浩瀚的数据流上。他改变了策略，不再试图强行追踪那些被精心伪装过的路径，而是开始进行更基础、也更繁琐的工作——交叉比对所有与S.E.R.F.及其关联方有过接触的、哪怕是再微小不过的实体信息。
他将S.E.R.F.历年来公布过的合作项目清单、采购记录、甚至其成员公开发表的论文中提到的数据来源，全部输入到一个新建的数据库里，然后与他能抓取到的所有商业注册信息、房产交易记录、出入境数据等等进行地毯式的碰撞。
这是一个极其消耗算力和耐心的过程。屏幕上，数据比对进度条像蜗牛一样缓慢爬行。时间在寂静中流淌，只有机器风扇的嗡鸣和陈诺偶尔因为发现一个微弱关联而发出的短促鼻音。
窗外天色由暗转明，又再次暗淡下去。赵建国中间进来过一次，放下几个还温热的盒饭，看着陈诺那副魂游天外的样子，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默默退了出去。秦望舒也来送过一次整理好的、关于“净化项目”可能涉及的心理学和社会学理论分析，安静地放在陈诺手边。
陈诺感觉自己像一台过载的机器，大脑因为长时间高负荷运转而发烫，眼前时不时闪过一片雪花。但他不敢停，林深那句“找细节”像根鞭子，悬在他脑后。
就在他意识都有些模糊，几乎要靠着椅子背睡过去的时候，比对系统突然发出了一声与往常不同的、更加尖锐的提示音！
一个极其微弱的关联被标记了出来——高亮显示在屏幕中央。
陈诺一个激灵，猛地扑到屏幕前，睡意瞬间被驱散。
关联指向一个注册在海外的、极其不起眼的云存储服务商。这个服务商的名字，曾经出现在一份三年前S.E.R.F.某位理事名下一个小公司（本身也是多层控股下的一个空壳）的、一笔微不足道的软件服务采购记录里。这笔采购混在一大堆正常的办公支出中，金额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采购理由也含糊其辞。
而陈诺编写的脚本，通过比对Ip访问日志（这是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利用一个已知的漏洞从边缘服务器里扒拉出来的残留数据）和这个云服务商部分被公开披露的（因配置错误导致）用户节点信息，发现这个不起眼的云存储账户，在过去的几年里，曾有数次访问源Ip，与陈光宇那部备用手机在“云山苑”b7栋附近出现时的基站Ip，存在高度重合！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然后又猛地松开。陈诺感觉自己的血液一下子冲上了头顶。
“找…找到了…”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手指颤抖着，试图调出更多关于这个云存储账户的信息。
但对方的安全措施做得太好了。账户名是乱码，注册信息全是假的，登录Ip经过多层跳转。他无法直接进入，甚至无法确定里面到底存储了什么。
“头儿！”陈诺猛地转过头，看向林深，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却闪烁着近乎疯狂的光，“有个账户！一个藏在七八层壳子下面的云存储账户！很可能就在b7栋被访问过！里面…里面说不定有东西！”
林深一步跨到屏幕前，目光锐利地扫过那条脆弱的、却至关重要的连接线。“能进去吗？”
“硬闯不行！防护太强，会触发警报！”陈诺快速分析着，“但是…这个服务商用的加密协议有一个很少人知道的特性…或者说，漏洞。如果…如果我能模拟一个来自他们内部信任节点的认证请求，也许…也许能骗过系统，拿到一个临时的、低权限的访问令牌…”
这像是在刀尖上跳舞。成功率低得可怜，而且一旦失败，对方几乎肯定会察觉到有人试图入侵。
“有几成把握？”林深问。
“不到三成…可能还高估了…”陈诺实话实说，喉咙发干。
林深沉默了几秒钟。地下室里安静得能听到灰尘飘落的声音。
“动手。”他最终吐出两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陈诺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的指尖都在发麻。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指，开始编写一套极其复杂的、带有攻击性的渗透脚本。这不再是单纯的数据检索，这是黑客行为，游走在法律的边缘。
代码一行行流淌，如同编织一张无形的网，试图捕捉那个隐藏在数据深渊里的幽灵。
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流下，滴落在键盘的缝隙里。他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的声音，每一次敲击回车，都像是在按下引爆器的按钮。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不知道过了多久，脚本运行到了最关键的一步——模拟认证。
屏幕上，进度条停滞不前，只有代表数据交换的光标在疯狂闪烁。
陈诺屏住了呼吸。
突然，屏幕猛地一黑！
“糟了！”陈诺心里咯噔一下。
但下一秒，屏幕又重新亮起，弹出一个极其简陋的、没有任何图形界面的命令行窗口。一行绿色的文字赫然显示：
[Access token Granted - Limited Read only - Expires in 300s]
（访问令牌已授予 - 只读权限 - 300秒后失效）
成功了！
“进去了！我操！真的进去了！”陈诺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狂喜瞬间淹没了他。
但他没有时间庆祝。只有五分钟！他立刻用获取到的临时令牌，开始疯狂地浏览这个神秘云存储账户里的内容。
账户里的文件结构同样混乱而隐蔽，大部分是加密的，或者伪装成系统日志和无用数据。陈诺像疯了一样，用脚本快速筛选着可能包含关键信息的文件类型——文档、图片、视频、数据库…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
[270s]
[230s]
[180s]
就在令牌即将失效的前一分钟，一个脚本在账户的某个深层路径下，标记出了一个体积不大、但最近被访问过的视频文件。文件名是一串毫无意义的数字和字母，但扩展名是 .mp4。
“这个！”陈诺毫不犹豫，用尽最后的时间权限，将这个视频文件强行下载到了本地！
几乎就在文件传输完成的瞬间，命令行窗口猛地关闭，屏幕闪动了一下，恢复了正常界面。远程连接被彻底切断。
令牌失效了。
陈诺瘫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全身都被冷汗浸透了，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他感觉自己的手指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他颤抖着手，点开了那个刚刚下载到本地的视频文件。
播放器窗口弹出。
画面晃动得很厉害，光线昏暗，像是在某个没有开灯的房间里用手机偷拍的。但依然可以辨认出，画面中央是一个背对着镜头的、瘦弱的男孩身影，他跪坐在地毯上，肩膀在轻微发抖。
一个穿着睡袍的男人身影从画面外走近，一只手搭在了男孩的头上，动作看似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控制力。虽然看不清男人的正脸，但那背影，那走路的姿态，以及睡袍的款式…
陈诺的瞳孔骤然收缩。
是陈光宇。
视频没有声音，但那无声的画面，却比任何尖叫都更加令人窒息。
视频很短，只有十几秒，很快就播放完了。
地下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陈诺怔怔地看着已经定格的屏幕，看着那个瘦弱的、颤抖的背影。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尾椎骨沿着脊柱瞬间窜到了天灵盖。
他们找到了。
不是间接的证据，不是资金的流向，而是一段直接记录下罪行的影像。
那个隐藏在数据深渊里的幽灵，终于被他们，短暂地拽到了阳光底下。
虽然只有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