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一样的寂静,沉甸甸地压在房间里,比刚才警报尖啸、数据风暴咆哮时,更让人窒息。
只有赵建国粗重的喘息声,还有那块暗红色移动硬盘指示灯规律的、微弱的绿色闪烁,证明着时间还在流动。
空气里那股浓烈得化不开的焦糊味,像一块湿冷的裹尸布,蒙在每个人的口鼻上。陈诺那台主机残骸还在微微散发着余热,几缕残存的青烟如同不甘消散的亡魂,从机箱缝隙里袅袅飘出,带着电路板烧熔后特有的、辛辣中带着一丝甜腻的古怪气味,闻多了让人喉咙发痒,头晕目眩。
陈诺还瘫坐在地上,背靠着那滚烫的机箱外壳,连挪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汗水浸透了他的头发和衣服,在地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他感觉自己像被一辆重型卡车反复碾过,每一寸肌肉都在哀嚎,每一根骨头都像散了架。脑子里更是乱糟糟一团,像是被塞满了沾满油污的钢丝球,又胀又痛。
他抬起沉重得像灌了铅的眼皮,茫然地看向四周。
林深站在房间中央,低着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那双手刚才还撑在桌沿,青筋暴起。现在,只是无力地垂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种极致的平静下面,仿佛隐藏着即将喷发的火山。
赵建国靠在被他扯得一片狼藉的墙壁接口旁,胸口还在剧烈起伏,扯线时迸发的凶悍劲儿过去了,留下的是疲惫和一种更深沉的忧虑。他摸向口袋想掏烟,却发现烟盒早在之前的混乱中被压扁了,几根烟丝可怜地掉了出来。他烦躁地把空烟盒揉成一团,狠狠砸在地上。
秦望舒是唯一还在“工作”的人。她半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用绝缘布将那块暗红色的移动硬盘层层包裹起来,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处理一枚未爆的炸弹,或者说,一个刚从火场里抢出来的、重度烧伤的婴儿。她的指尖能感受到硬盘外壳残留的、不正常的温热。
赢了?
陈诺脑子里冒出这两个字,随即自己就把它掐灭了。
赢什么了?
他引以为傲、吃饭家伙的主机,现在成了一堆冒着烟、散发着焦臭的电子垃圾,里面的数据十有八九是全完了,主板和硬盘能不能抢救回来都是个未知数。那些好不容易才分流捕捉到的、未来得及下载的加密通讯记录和底层日志,肯定是在刚才那场混乱的数据风暴里被撕得粉碎,毛都不剩了。
他们拼上一切,像壁虎一样自断其尾,换来的,仅仅是那块硬盘里可能(只是可能!)保存下来的、不完整的“清理清单”和一部分核心数据。
而且,是用“可能暴露行踪”换来的!
对方不是傻子。那个级别的反制程序,那个精准到令人发指的溯源追踪,那个嚣张到直接控制硬件的劫持……对方肯定知道他们进来了,知道他们触碰了核心,知道他们下载了数据,甚至……很可能已经 pinpoint 到了他们现在所在的这个房间的大致位置!
这他妈算什么胜利?
这根本就是被人按在地上摩擦了一顿,最后侥幸掰断了对方一根手指,然后连滚带爬地逃出了擂台,还他妈不确定人家会不会追出来补刀!
“我们……”陈诺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痛,声音嘶哑得像是破锣,“我们……算不算……捅了马蜂窝了?”
他这话问得有点傻,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后怕。
赵建国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带着浓重的痰音:“马蜂窝?你太抬举那帮杂碎了。这他妈是直接往阎王爷的生死簿上泼了红墨水!”
林深终于抬起了头,他的目光扫过冒着残烟的主机,扫过瘫软的陈诺,扫过地上那团被扯烂的线缆,最后,定格在秦望舒手中那个被包裹起来的硬盘上。
“数据,”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强行压抑住的什么东西,“保住多少?”
秦望舒抬起头,清冷的脸上也带着疲惫,但眼神依旧镇定:“需要立刻进行完整性校验和数据恢复尝试。但初步连接备用设备检测,存储扇区有大量写入记录,结构……很混乱,像是被强行塞进去的。能恢复多少,不确定。”
不确定。
这三个字像三根冰冷的针,扎在每个人心上。
他们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换来的只是一个“不确定”。
林深沉默了几秒钟,那几秒钟长得让人心慌。然后,他缓缓吐出一口气,那气息里都仿佛带着焦糊味。
“老赵,”他转向赵建国,“通知所有人,立刻准备转移。这里不能待了。”
赵建国重重地点了点头,没有丝毫异议。他拿出那个加密通讯器,开始低声而急促地发布指令。
“望舒,”林深又看向秦望舒,“你负责这块硬盘,确保它绝对安全。我们需要尽快知道,我们到底……抢回来了什么。”
秦望舒将包裹好的硬盘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着最后的希望,用力点了点头。
最后,林深的目光落到还瘫坐在地上的陈诺身上。他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也没有责怪。只是走过去,伸出了一只手。
那只手,沉稳,有力,带着现实的温度。
陈诺看着那只手,犹豫了一下,然后伸出自己还在微微发抖的、冰凉的手,抓住了它。
林深一用力,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站起来的那一刻,陈诺才感觉自己双腿软得像是面条,差点又栽下去。他扶着旁边滚烫的机箱残骸,勉强站稳。
房间里,烟雾尚未完全散去,失败的苦涩和微不足道的“成果”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气氛。
他们没有欢呼,没有庆祝。
只有一种从鬼门关爬回来后的、精疲力尽的虚脱,以及一种对即将到来的、更加凶猛的风暴的、清晰无比的预感。
这场胜利,代价太高,味道太苦。
苦得让人想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