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中心会议室里的烟雾，浓得几乎能当墙使。赵建国把自己陷在那张快散架的旧沙发里，像是长在了里面，指间夹着的烟都快烧到过滤嘴了，也浑然不觉。他没看那边几乎要跟电脑屏幕融为一体的、眼神发直的陈诺，也没打扰正在角落里对着笔记本屏幕凝神思考的秦望舒。他的目光，落在白板上叶炜那张略显单薄的照片上，还有旁边那行如同鬼画符的乱码。
林深推门进来，带进一股走廊里相对清新的冷风，却吹不散这屋里沉甸甸的压抑。他看了一眼瘫着的陈诺，又看了看沉默的赵建国，没说话，只是走到白板前，自己也盯着那些线索，像是要把它们看出洞来。
安静了很久，久到只剩下陈诺那边偶尔传来的、泄愤似的敲击键盘声。
突然，赵建国动了。他没什么征兆地直起腰，把那个短短的烟屁股狠狠摁进已经堆成小山的烟灰缸里，发出“滋”的一声轻响，打破了沉寂。
“不对头。”他声音沙哑，带着一股子被烟油浸透了的浑浊，却像块石头砸进死水潭。
林深转过头，看向他。
赵建国没看他，依旧盯着白板，眼神有点空，又好像穿透了那些纸张和照片，看到了更远的地方。“太讲究了。”他咂摸了一下嘴，像是品着什么味道，“这灭口的手法，太他妈……讲究了。”
他伸出那根被烟熏得焦黄的手指，虚点着白板：
“你们想啊。一个程序员，搞了个可能得罪不少人的软件。通常来说，警告一下，吓唬吓唬，实在不行，制造个‘意外’，车祸？抢劫？简单粗暴，够用了。可你们看看这个……”
他的手指移到叶炜死亡现场的照片上：“现场干净得像他妈五星级酒店退房。死因？查不出来！官方结论是压力大，猝死。多‘自然’！”那语气里的讥讽几乎能滴出水来。
手指又移到那串乱码上：“还给你留个谜语。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死得蹊跷？”
再指向陈诺那边，虽然看不见那个入口，但意思很明显：“电脑里还埋着‘守墓’的，防贼似的防着人挖东西。咱们刚摸到点边，嘿，直接断电上门‘打招呼’了！”
他收回手，重重地靠回沙发背，沙发发出一阵痛苦的呻吟。“这一套组合拳下来，得费多大劲？动用多少资源？这他妈是杀只鸡用牛刀，不，是用宰牛的刀，还他妈是精工锻造、带自我清洁功能的牛刀！”
他转过头，第一次正视林深，那双浑浊的老眼里，此刻却闪着一种近乎野兽般的锐光：
“林深，你觉着，就为了一个还没完全成功的软件，值得这么大动干戈？值得用上这种……这种他妈的‘艺术品’级别的灭口方式？”
不等林深回答，他自问自答，语气笃定得像在陈述一个真理：
“不值得。绝对不值得。”
他抬起下巴，点了点白板上“暗网追踪者”那几个字。
“那软件，充其量就是个由头，是个引子。叶炜这小子，肯定是借着搞这个软件的由头，或者是在开发的过程中，不小心……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摸到了人家更要命的秘密！”
他顿了顿，让这个推断在烟雾缭绕的空气中沉淀。
“那东西，可能比能追踪匿名Ip的软件，还要命一百倍。所以人家才不惜成本，不顾风险，用这种近乎‘完美’的方式，把他连同他可能带走的信息，一起从这个世界上，‘擦掉’。”
老刑警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几十年刑侦生涯沉淀下来的、一种近乎本能的穿透力。他没有复杂的逻辑推导，没有技术分析，就是凭着一股子对犯罪气味的直觉。
但这直觉，却像一把锈迹斑斑却依旧锋利的刺刀，猛地挑开了笼罩在案件表面那层“技术对抗”的薄纱，露出了下面更狰狞、也更本质的轮廓。
不是为了阻止一个软件。
是为了掩盖一个更大的、更黑暗的秘密。
叶炜，是那个因为靠得太近，而被无情清理掉的知情者。
陈诺不知何时停下了徒劳的敲击，怔怔地听着。秦望舒也抬起头，清冷的目光中若有所思。
林深看着赵建国，看着这个身上还带着伤、眼睛里却燃烧着不屈火焰的老兵。
他知道，赵建国可能说不出那个“更大的秘密”具体是什么，但他指出的这个方向，大概率，是对的。
压力，瞬间从陈诺一个人身上，扩散到了整个团队。
他们面对的，不再只是一个需要破解的技术难题。
而是一个需要揭开的、可能足以颠覆某些认知的、沉重的真相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