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凝固。
三个白袍人无声地走下陡坡，如同三片飘落的雪花，轻盈得不带一丝烟火气。
他们光滑的面具在惨绿磷光与乳白星辉的交织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
那眼部位置的纯粹黑暗，如同两口深井，将周围微弱的光线都吞噬进去。
陈小凡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停滞了。
血液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冰冷地退潮，留下四肢百骸一片麻木的寒意。
他握着刀的手指关节发出细微的“咯咯”声，不是因为用力，而是无法控制的颤抖。
逃？战？这两个念头刚升起，就被那无形无质、却重若山岳的压迫感碾得粉碎。
白袍人在距离他三丈外停下。
没有杀气，没有威压外放，仅仅是“存在”本身，就让人生出蝼蚁面对苍穹般的渺小与绝望。
居中的白袍人微微偏头，那无瞳的“目光”扫过陈小凡，最终落在他身旁那片散发着乳白光晕的星辉矿石上。
“原生规则结晶……低浓度……惰性……”
一个冰冷、平直、没有任何语调起伏的声音在空洞中响起，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陈小凡的识海。
这声音不带任何情感，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个体……携带异常规则残留……微弱……锁定源关联……”
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目光”重新聚焦在陈小凡身上，仿佛穿透了他的皮囊，看到了他体内残留的、与锁灵镜接触过的微弱痕迹。
陈小凡头皮发麻。
他们果然是为这个而来！他们能感知到陆师那面镜子的气息！
“解析……清除……”
冰冷的声音落下最后两个词。
右侧的白袍人抬起了手。
他的手掌同样覆盖着白色的材质，五指修长，指尖没有任何灵光闪烁，只是对着陈小凡，虚虚一抓。
没有狂风，没有吸力。
但陈小凡周围的空间骤然变得粘稠、凝固！空气不再是气体，而是变成了透明的琥珀，将他这只渺小的飞虫死死封存在内！他连动一动手指都做不到，连转动眼球都成了奢望！只有思维还在疯狂运转，带着无尽的惊恐。
这就是……“清道夫”的力量？还是它们的爪牙？
死亡的阴影，比面对黑齿獠人时浓重千百倍，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几乎要将其捏爆。
不！
不能死在这里！
他还没有找到答案！还没有弄清楚心中的困惑！还没有……亲口问一问陆师，那条路到底对不对！
求生的本能，混合着强烈的不甘，如同被逼到绝境的野兽，在他灵魂深处发出了无声的咆哮！
他体内那点微薄的灵力，在这绝境的刺激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试图冲破这空间的禁锢！然而，蚍蜉撼树，徒劳无功。
就在他意识即将被绝望吞噬的刹那——
他怀中，那本一直贴身存放的《基础符箓精要》，以及那块记录着孩童哭喊的留影石，似乎与他剧烈波动的情绪和濒临崩溃的灵力产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共鸣。
尤其是那本《精要》。
这里面，不仅承载着他最初的梦想，更记录了他这些日子以来，无数次推演、改良基础符箓结构的心得。
那些看似最简单、最稳定的线条和节点，在此刻他高度集中、近乎燃烧的神识映照下，仿佛活了过来，与周围那片被白袍人力量凝固的“规则”，产生了某种细微到极致、却又真实不虚的……排斥？
不，不是排斥。
更像是……他基于最基础规则推演出的那些优化结构，本身就更贴近某种“稳定”和“平衡”，而对这种外来的、强行的“空间禁锢”规则，天然存在一丝不兼容？
这感觉玄之又玄，无法言说。
但陈小凡抓住了这唯一的、源自他自身理解与创造的稻草！
他不再试图用蛮力冲击禁锢，而是将全部残存的神识和灵力，孤注一掷地，按照他改良过的、最稳定、最追求内部平衡的一种基础聚灵符的结构，在体内模拟、构建！
不是攻击，不是防御。
是“存在”。
一种基于他对“道”的粗浅理解，构建出的、力求自身内部和谐稳定的“存在”！
这构建无形无质，甚至没有消耗多少灵力，更像是一种意念的锚定。
就在这意念锚定完成的瞬间——
他身旁那片一直散发着柔和乳白光晕的星辉矿石，仿佛被这微弱却独特的“平衡”意念触动了！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共鸣，自矿石深处响起。
乳白色的光晕骤然变得明亮了一丝，不再仅仅是被动散发，而是如同拥有了生命般，主动流淌起来，轻柔地拂过陈小凡的身体。
那冰冷、粘稠的空间禁锢，在与这乳白色光晕接触的刹那，如同阳光下的冰雪，竟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消融！
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丝，但陈小凡立刻感觉到了！他恢复了对手指一丝微弱的控制权！
有效！
这三个白袍人的力量，惧怕或者至少被这种星辉矿石的力量影响！
一直如同雕塑般冰冷的三个白袍人，动作第一次出现了凝滞。
他们那无瞳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那片星辉矿石，平滑的面具似乎都微微抬起了一丝。
“规则结晶……活性提升……”
“个体……引发共鸣……”
“异常……重新评估……”
冰冷的意念再次在陈小凡识海中响起，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困惑”？
趁此机会！
陈小凡用恢复的那一丝控制力，猛地将怀中所有东西——包括那本《精要》、留影石、以及仅剩的几块劣质灵石，全部掏了出来，不管不顾地，狠狠砸向身旁那片星辉矿石！
他不知道这有什么用，他只是在赌！赌这些东西，尤其是蕴含着他自身推演印记的《精要》，能进一步激发矿石的共鸣！
杂物撞击在矿石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其中一枚劣质灵石，在撞击中碎裂，里面微薄杂乱的灵气逸散出来。
而那本陈小凡视若珍宝、浸满了他心血与困惑的《精要》，书页在撞击中散开，上面密密麻麻、代表着他独立思考与挣扎的推演笔记，暴露在空气中，暴露在那乳白色的星辉之下。
奇迹发生了。
乳白色的星辉仿佛受到了强烈的吸引，不再是轻柔流淌，而是如同潮水般，汹涌地扑向那本摊开的《精要》和碎裂的灵石！
嗡——！
光芒大盛！
乳白色的光辉瞬间驱散了空洞中大半的阴冷和黑暗，甚至将那惨绿的磷光都压制了下去！一股更加清晰、更加浓郁的混沌与秩序交织的气息，如同苏醒的古老意识，弥漫开来！
那粘稠的空间禁锢，在这骤然爆发的星辉冲击下，如同脆弱的玻璃，寸寸碎裂，消散于无形！
“砰！”
陈小凡重重摔落在地，重新获得了身体的掌控权，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被冷汗浸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
他惊魂未定地抬头。
只见那三个白袍人依旧站在原地，但他们那平滑的面具，此刻完全朝向那片光芒炽盛的星辉矿石。
他们的“目光”不再关注陈小凡，而是死死地“锁定”着那片光芒，仿佛在分析和记录着什么。
“规则共鸣……非标准模式……”
“信息记录……优先级提升……”
“目标个体……威胁等级……暂定……”
冰冷的意念断断续续。
紧接着，三个白袍人身影开始变得模糊、透明，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原地，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他们……走了？
就这么走了？
陈小凡瘫坐在地上，看着那片依旧在散发强光、但正在缓缓平复的星辉矿石，又看了看地上那本被星辉浸染、仿佛多了几分灵性的《精要》，大脑一片空白。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而来。
他活下来了。
不是因为实力，不是因为运气。
而是因为……他对最基础“道理”的执着探索，意外地与这片神秘的矿石产生了共鸣？
他低头，看着自己依旧微微颤抖的双手。
力量……原来，并不只有陆师所展现的那一种绝对掌控与碾压的方式吗？
这条布满荆棘、看不到前方的歧路，似乎……透进了第一缕微光。
他挣扎着爬起身，将散落的东西，尤其是那本《精要》，小心翼翼地收好。
深深看了一眼那片救了他性命的星辉矿石，不敢再停留，踉跄着，向着矿洞更深处，亦或是某个未知的出口，蹒跚而去。
背影孤独，却比来时，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坚定。
空洞再次恢复了死寂，只有那片星辉矿石，兀自散发着温柔的乳白光晕，仿佛在无声地见证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