薪非木,火非光,心念为柴燃洪荒。
传一缕,续苍茫,焚尽前尘启新章。
——《薪火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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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潭深处,白骨铺就的路径仿佛没有尽头。粘稠的血色能量如同活物,缠绕着江眠的四肢百骸,疯狂侵蚀着她的肉身与灵魂,试图将她也同化为这无尽怨念的一部分。每前行一步,都如同在凝固的琥珀中挣扎,冰冷刺骨的恶念顺着毛孔钻入,带来万载沉淀的死亡与痛苦。手中的时渊镜剧烈震颤,镜面中那代表新秩序雏形的微小光影在血色侵蚀下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熄灭。定魂珠散发的温润光华在身周形成一层薄薄的护罩,却也在不断被削弱。净骨莲的清冷气息在经脉中艰难流转,对抗着深入骨髓的阴寒。织命梭在意识深处发出无声的嗡鸣,与外界磅礴的混乱能量产生着危险的共鸣。
江眠的左眼已是一片血肉模糊,星核的旋转变得滞涩而痛苦,骨婆的意志在如此接近“污秽之器”(星核被割裂封存的部分)本源的地方,反而陷入了某种奇异的沉寂,不再是疯狂的冲击,而是一种近乎贪婪的“吮吸”,试图从周围的血色能量中汲取同源的力量,恢复自身。
她能感觉到,血潭之底,那所谓的“污秽之器”,像是一颗沉睡的、布满暗疮的黑色心脏,缓慢而有力地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引动着整个沉棺村无穷的怨念随之起伏。而悬挂于血树顶端的血木心,其搏动频率正越来越快,红光越来越盛,那混乱而庞大的意志牢牢锁定着她,充满了审视、好奇,以及一丝隐藏极深的、对“不同可能性”的渴望。
终于,她走到了白骨路径的尽头,站在了那株妖异血树的面前。近距离观看,血木心更像是一颗由浓缩的血液与无数细微怨魂凝结而成的心脏,表面布满了扭曲蠕动的血管状纹路,散发出令人心智动摇的邪异生命力。
“证明…你的…价值…”那庞大的意志再次直接在她脑海响起,冰冷而混乱。
如何证明?展现力量?她此刻的力量在这万载怨念的集合体面前,如同萤火之于皓月。展现秩序?她所构想的新秩序雏形,在此地显得如此格格不入且脆弱。
江眠的目光扫过周围沉浮的白骨与尸体,感受着那几乎要将她碾碎的怨恨与绝望。她忽然明白了。证明价值,不在于展示她有什么,而在于展示她“是什么”,以及她愿意“成为什么”。
她没有试图去摘取血木心,也没有催动任何一件古物。她只是缓缓地,将手中那面时渊镜,举到了自己血肉模糊的左眼前。
镜面映照出的,不再是外界的景象,而是她左眼星核深处的景象——那团代表骨婆的、挣扎咆哮的阴影,以及阴影旁边,那一点微弱却顽强闪烁、不断自我调整的新秩序光影。
她将自己最核心、最混乱、也最充满矛盾的“内在”,毫无保留地展示给了这沉棺村的万载怨念。
“我,即是‘误差’。”她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在这死寂的血潭深处回荡,“我承载着被污染的星辰之恶(骨婆),也孕育着打破囚笼的新序之光。我历经轮回,饱尝痛苦,与你们…并无不同。”
她指向四周的无尽怨灵:“你们的怨恨,源于被剥夺、被遗忘、被利用。我的挣扎,源于被操控、被囚禁、被定义。我们,都是这扭曲系统下的‘牺牲’与‘残渣’。”
“但牺牲,未必只能是基石,”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近乎疯狂的执念,“残渣,亦可以成为…燎原的星火!”
她左眼星核中,那一点新秩序的光影骤然亮起,不再是防御,而是主动向外扩散!它不再排斥周围的血色怨念,反而像是一颗投入油锅的水滴,主动去接触、去碰撞、去试图…理解、甚至…引导那些混乱的、充满了痛苦与不甘的灵魂碎片!
这不是吞噬,也不是净化,而是一种…共鸣与编织!
织命梭的力量在无形中被引动,不是去强行“织”就什么,而是如同一个协调者,帮助那微弱的新秩序光影,与周围某些特定频率的怨念碎片建立极其脆弱的连接。这些连接并非稳固,随时可能断裂,但在连接的瞬间,那些怨念碎片中纯粹的痛苦似乎减弱了一丝,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茫然,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对“另一种可能”的感知。
定魂珠的光芒稳定着这危险过程的边界,防止江眠自身的魂魄在如此剧烈的精神共鸣中被冲垮。净骨莲的气息则如同清凉的溪流,洗涤着连接过程中反馈回来的过多负面情绪。
这是一个极其疯狂且危险的尝试!她是在用自己的灵魂和那尚未成型的新秩序理念作赌注,去“感染”这万载的怨念!成功了,或许能赢得血木心的认可,甚至获得意想不到的助力;失败了,她的意识将被这无尽的怨恨彻底吞没,成为沉棺村一个新的、强大的怨灵。
过程痛苦无比。无数惨死的记忆、极致的怨恨、绝望的哀嚎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她的意识防线。她看到了被活埋者在棺木中指甲抓挠木板的绝望,看到了血祭者被割开喉咙时眼中的不甘,看到了瘟疫中亲人相弃的惨状……这些记忆几乎要将她逼疯。
但她坚持着,引导着那一点新秩序的光影,如同在惊涛骇浪中驾驶着一叶扁舟,顽强地传递着一个简单的信息:痛苦可以被铭记,但不应是终结;怨恨可以存在,但不应是全部;我们…可以有不同的选择,可以…成为构建新世界的一部分,而非仅仅是旧世界的伤疤。
起初,回应她的是更加狂暴的怨念冲击。但渐渐地,随着那微弱的光影与越来越多的怨念碎片建立短暂连接,某种变化开始发生。一些怨灵的攻击变得迟疑,它们空洞的眼眶中,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困惑的光芒闪过。血潭的沸腾略微平息了一些。
那颗高悬的血木心,搏动的节奏开始改变,不再是混乱无序,而是逐渐与江眠左眼星核中那新秩序光影的调整频率趋于同步!那猩红的光芒中,邪异依旧,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生机与灵动!
“你…很…特别…”血木心传递来的意念不再那么冰冷,反而带着一种发现了新奇玩具般的兴趣,“你的‘误差’…与我的‘悖逆’…似乎…可以…共鸣…”
就在这时,异变再起!
沉棺村外围,那一直存在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猛然暴涨!血色迷雾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强行撕开!数道无法形容其形态、仿佛由纯粹“规则”与“概念”构成的扭曲阴影,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猎犬,降临了!
它们没有具体的形象,只是其所到之处,空间凝固,时间紊乱,怨灵哀嚎着消散,连血潭的血色都仿佛黯淡了几分!守夜人警告的“它们”,终于到了!这些,很可能就是污染星核的“低语”源头,或者说,是维护现有扭曲秩序的“清理者”!
它们的“目光”瞬间锁定了血潭深处的江眠,以及她手中那面映照着新秩序光影的时渊镜!一股冰冷、绝对、充满了抹杀意味的意志,如同天倾般压下!
月傀在村口发出的警示性尖叫被瞬间掐灭,她的守护结界在那些存在降临的余波中便已粉碎,生死不知!
江眠面临着前所未有的绝境!前有尚未完全认可的血木心与万载怨念,后有无法力敌的规则清理者!
生死一线间,江眠眼中闪过一丝极致疯狂的光芒!她做出了一个让血木心都为之“愕然”的举动!
她非但没有退缩,反而猛地伸手,一把抓住了那颗搏动着的血木心!不是强行摘取,而是…将其直接按向了自己血肉模糊的左眼!
“你不是要共鸣吗?你不是要悖逆吗?!”她在心中发出咆哮,“那就与我合一!与这星辰之恶、与新序之光合一!看看我们这‘错误’的集合,能否在这‘正确’的抹杀下,燃起一丝不同的火苗!”
血木心在触碰到她左眼的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猩红光芒!万载怨念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疯狂涌入她的左眼星核!剧痛远超以往任何一次,她的身体仿佛要炸开,灵魂要被撕裂!
骨婆的意志发出了惊恐与狂喜交织的尖啸,它与血木心蕴含的、同源而庞大的怨念能量开始疯狂融合、吞噬!
而江眠则凭借着最后一丝清明,疯狂催动时渊镜中那新秩序的雏形,将其作为“模具”和“稳定器”,强行引导、约束着这股即将失控的、融合了骨婆、血木心、万载怨念以及她自身误差本质的恐怖洪流!
织命梭、定魂珠、净骨莲的力量也被她催发到极致,围绕着这混乱而危险的能量核心,试图构建一个临时的、极不稳定的平衡结构!
这是一个无比疯狂的炼狱!她正在自己的灵魂深处,进行着一场史无前例的、将极恶、极怨、极混乱与一丝极微小的秩序希望强行融合的仪式!
外界,那几道规则阴影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超出了它们理解范畴的剧烈变化所干扰,动作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它们“看”到的不再是一个简单的误差或容器,而是一个正在诞生的、充满了悖逆与不确定性的…“奇点”!
就是这瞬间的凝滞!
江眠左眼处,那混乱的能量漩涡中心,一点全新的光芒,艰难地、微弱地,但确实无疑地,亮了起来!
那不再是星核原本的光芒,也不是骨婆的邪异红光,更不是血木心的猩红,而是一种…仿佛包容了所有色彩,却又呈现出一种奇异和谐的、温暖而明亮的“白”!
这光芒初生,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本身的力量!
它照亮了血潭,照亮了周围蠢蠢欲动的怨灵,甚至让那几道规则阴影都微微后退了半步!
“薪火…已燃…”江眠用尽最后力气,对着这片死寂的天地,也对着自己灵魂深处那新生的光芒,发出了宣告。
随即,她的意识便被无边的黑暗吞没。
在她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仿佛听到了一声来自遥远时空、带着无尽沧桑与一丝欣慰的叹息。那声音,似乎属于…零。
沉棺村万籁俱寂,唯有那一点初生的、微弱的“薪火”,在江眠的左眼深处,在无尽的血色与怨念环绕中,顽强地跳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