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非镜,人是人,照见皮囊照不见魂。”
“魂入镜,镜吞人,从此真假再难分。”
——归墟城童谣,《活人镜》
司命的手指,轻轻搭在那根黯淡坚韧的灰色丝线上。随着他的触碰,周围星海的流转似乎都缓慢下来,脚下水镜泛起波澜,倒映出的不再是星辰,而是模糊晃动的、仿佛来自遥远过去的影像。
“远古之时,并非只有‘寂’与‘启’这对概念双生子。”司命的声音低沉,将久远的秘辛娓娓道来,“尚有其他执掌根源权能的存在。其中一位,便是执掌‘契约’与‘镜像’的古神,其名已不可考,我们称之为——镜君。”
水镜中的影像逐渐清晰,显现出一片祥和的、由无数镜面构成的辉煌神国。一位身形模糊、周身笼罩在万千光影中的存在,端坐于神国中央。
“‘镜君’的力量,在于反射、复制与订立不可违逆的规则契约。祂曾与锁芯的前身,也就是最初的‘秩序核心’,共同维系着某种平衡。”司命继续道,手指微动,影像随之变化,显现出“镜君”与一团纯粹秩序之光共同封印某个恐怖存在的画面,那被封印的存在,气息与溟姬有几分相似,却更加古老暴戾。
“然而,平衡终被打破。”司命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凝重,“锁芯追求绝对的、排斥一切变数的秩序,认为‘镜君’的‘复制’与‘契约’本身,就是潜在的混乱之源,尤其是‘镜君’能够创造近乎完美的‘镜像’,这触碰了锁芯关于‘唯一性’与‘真实性’的底线。”
“一场神战,在理念不合中爆发。”水镜中的影像变得激烈,无数镜面破碎,秩序之光无情地侵蚀着镜之神国。“‘镜君’虽强大,但锁芯代表的秩序是归墟城的根基。最终,‘镜君’战败,神格濒临破碎。”
司命的目光投向江眠:“就在‘镜君’即将被锁芯彻底吞噬、抹除之际,祂做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为疯狂的……契约。”
“祂以自身残存的神格与权能为祭品,强行与当时刚刚被剥离、尚未完全封印的‘启’之面,订立了一道扭曲的‘镜像契约’。”水镜中,一道破碎的神魂裹挟着镜面的碎片,如同飞蛾扑火般撞入一团温暖而懵懂的金色光晕(“启”之面)中。
“这道契约的内容是:复制‘启’之面的一切——其本质、其记忆、其情感,创造一个完美的‘镜像’,并将这个‘镜像’投入轮回,成为一个独立的、活的‘坐标’。”司命的语气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而这个‘镜像坐标’,就是——萧寒。”
江眠那归墟般的瞳孔,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震荡!仿佛平静的死水被投入了一块巨石!
萧寒……是“启”之面的镜像?!是那个古神“镜君”临死前,通过与“启”订立契约制造出来的复制品?!
所以,他拥有与“启”相似的气息,所以他会对身为“寂”之面的她产生天然的吸引与羁绊!所以锁芯的“置换协议”会选择他作为取代“启”的容器——因为从根源上,他本就是“启”的倒影!
“锁芯默许了这一切,甚至暗中推动了‘置换协议’。”司命的声音将江眠从巨大的震惊中拉回,“因为对一个‘镜像’进行置换和操控,远比直接对付根源的‘启’之面,风险要小得多。锁芯认为,一个可控的、作为坐标的‘镜像’,是更好的管理对象。”
水镜中的影像再次变化,显现出萧寒(或者说,那个镜像)在轮回中一次次经历生老病死,他的记忆、他的情感、他的一切,都如同镜花水月,源于一道早已濒临破碎的神魂订立的扭曲契约。他所认为的真实人生,不过是一场被设定好的、精密而残酷的戏剧。
“那……青林镇的冥婚?”江眠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嘶哑,那场仪式是她一切痛苦与扭曲的开端。
“那是‘置换协议’启动的引信,也是‘镜像契约’最终生效、试图让‘镜像’彻底取代‘本体’的关键一步。”司命解释道,“锁芯本想借此,用萧寒这个‘镜像’,完全覆盖并吞噬被封印的‘启’之面,从而彻底掌控‘启’的力量,并清除‘镜君’最后的痕迹。”
“但仪式出了意外。”江眠接话,她想起了那滴金色的“心核泪”,想起了自己这个“寂”之面的突然介入和爆发。
“是的,意外。”司命点头,“‘启’之面在最后关头流下的‘心核泪’,蕴含了最精纯的‘生命’与‘反抗’意志,干扰了置换。而你,‘寂’之面的彻底苏醒与爆发,更是彻底搅乱了棋局。导致‘置换协议’部分失败,萧寒这个‘镜像坐标’脱离了锁芯的完全掌控,变成了一个……连我们都无法完全预测的诡异存在。”
真相如同冰冷的潮水,将江眠淹没。她所以为的爱人,从一开始就不存在。那只是一个古神绝望的反扑制造出的、拥有虚假记忆和情感的镜像,一个被更高存在视为工具和替代品的……幻影。
那她在青林镇感受到的温暖是什么?那些短暂的平静是什么?是程序设定的演出?还是那个“镜像”在无数轮回中,自行孕育出的、不该存在的……残响?
一种比愤怒更深沉,比绝望更刺骨的冰冷,从她灵魂深处蔓延开来。她感觉自己像一个对着镜中倒影倾注所有感情的小丑,而镜子本身,却是一场阴谋的造物。
“所以,”江眠抬起头,那双归墟般的瞳孔此刻幽深得可怕,所有的情绪都被压缩成了极致的冰点,“萧寒,从来就不是一个‘人’。他只是一个……活着的镜子。”
司命沉默了片刻,算是默认。
“告诉我,”江眠向前踏出一步,脚下水镜因为她情绪的波动而泛起剧烈的涟漪,甚至出现了细微的裂纹,“‘镜君’……还活着吗?或者说,它的意识,是否也残留在了萧寒这个‘镜像’之中?”
这才是最关键的!如果“镜君”的意识也潜伏在萧寒体内,那么一切就更加复杂可怕!那个在忘川镇最后感应到的、微弱的萧寒意识,究竟是镜像本身的残留,还是……古神的蛰伏?
司命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架织机,看向那根灰色的丝线,它的末端,似乎连接着水镜中某个极其深邃、仿佛通往无尽镜面回廊的倒影。
“‘镜君’的神格已碎,权能大部分被锁芯剥夺或封存。”司命缓缓说道,“但其核心的‘契约’与‘镜像’概念,已随着萧寒的诞生而融入其存在本质。至于其意识是否完全泯灭……”
他顿了顿,看向江眠,眼神深邃无比:
“或许,只有当你真正‘面对’他时,才能找到答案。”
“而如今,脱离了掌控的‘镜像’,在经历了溟姬力量的侵蚀与你的吞噬冲击后,究竟变成了什么,又在何处……”
司命的手指轻轻一弹,那根灰色丝线猛地绷紧,指向水镜中那片深邃的、由无数破碎镜面构成的倒影。
“……或许,他正躲在他最熟悉的‘镜中世界’,舔舐伤口,或者……酝酿着新的‘契约’。”
江眠顺着那指引,看向水镜。在那无数破碎的、扭曲的镜面倒影中,她似乎看到了一双……熟悉又陌生的、带着无尽悲伤与一丝诡异邪意的眼睛,一闪而逝。
那是……萧寒的眼睛?
还是……“镜君”的凝视?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江眠的后脑。
她知道,她与那面“活人镜”的纠缠,还远未结束。
而这一次,她将不再是被动卷入的棋子。
她要主动……砸碎那面镜子。
然后,吞掉所有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