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诡异的童谣,如同丧钟般在江眠脑海深处敲响: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新郎官,纸糊心,引那新娘入幽冥……”
“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后,真假新郎……皆是偶!”
江眠猛地抬起头,那双黑暗漩涡般的眼睛,死死锁定在萧寒身上。那目光,不再仅仅是疯狂的占有和毁灭欲,而是掺杂了一种洞悉了部分真相后的、令人胆寒的冰冷和……一种更加深沉的、针对所有幕后黑手的、无差别的恶意。
“萧寒……”江眠的声音沙哑而平静,却带着一种风暴来临前的死寂,“或者,江眠该叫你……编号737?”
萧寒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无法掩饰的震惊!江眠怎么会知道编号?!
“你的表演,很精彩。”江眠缓缓站直身体,周身的黑暗符文明灭不定,散发出不稳定的危险波动,“可惜,剧本好像出了点问题。”
江眠不再看萧寒,而是将目光转向了光裔,又扫过林老蔫,最后,抬头望向那蠕动的、如同活物般的血肉洞窟顶部,仿佛要穿透这醮坛,看到那隐藏在更深处的、操纵一切的黑手。
“你们想要钥匙,想要打开那扇‘门’……”江眠的嘴角,勾起一抹无比邪异、无比疯狂的弧度,“好啊,江眠给你们。”
江眠不再压制脑海中那些冲突的记忆和低语,反而主动放开精神防御,让“根源”的混沌意志、让那些纸人携带的破碎信息、让江眠自身那被引导和扭曲的执念,彻底地、疯狂地交融在一起!
一股远超之前任何一次的能量波动,从江眠体内爆发出来!那不再是纯粹的黑暗,而是混杂了混沌、秩序碎片、无数残破意识以及江眠自身极端情绪的、无法定义的、色彩斑斓的……污秽之暗!
整个血肉醮坛开始剧烈震动,仿佛无法承受这股畸变的力量!洞壁上的血管纷纷炸裂,人皮灯笼成片熄灭又猛地燃起更加妖异的火焰!那些剩余的纸人发出惊恐的尖啸,开始不受控制地自燃、扭曲、变形!
“她在强行融合所有力量!她要引爆自己,连同这个醮坛!”林老蔫骇然失色,尖叫着向后倒退。
光裔那万年不变的脸上也终于出现了裂痕,他手中的数据流长剑爆发出刺目的白光,试图强行禁锢江眠:“立刻停止!否则执行净化!”
萧寒更是脸色煞白,他试图冲上前,却被江眠周身那扭曲的、斑斓的黑暗力场狠狠弹开!
“停止?”江眠在那扭曲的能量风暴中心,张开双臂,脸上带着一种殉道者般的狂热与毁灭者的残酷,“这才刚刚开始!”
“你们不是都喜欢‘替身’吗?不是都喜欢‘扮演’吗?”
“那江眠就给你们一场最盛大的……‘替身之宴’!”
江眠猛地将双手按向自己的胸口!那里,正是之前纸偶萧寒被摧毁后,残留的一丝微弱的、属于萧寒本源的灵魂气息,被江眠悄然收集了起来!
以这缕灵魂气息为引,以自身那畸变的、混杂了无数意识的力量为墨,以整个血肉醮坛为画布!
“出来吧!江眠的……新郎们!”
随着江眠那如同诅咒般的吟唱,江眠周身的斑斓黑暗如同活物般分裂、蠕动、塑形!
一个、两个、三个……十个……百个……
无数个“萧寒”,从黑暗中站了起来!
它们有的穿着清除者的制服,眼神锐利;有的穿着便服,嘴角带着熟悉的嘲讽;有的甚至穿着那纸制的新郎吉服,脸上挂着诡异的微笑;还有的,身体扭曲,半人半纸,或者融合了判官的冰冷,光裔的纯白碎片……
成百上千个“萧寒”,形态各异,气息混乱,但都带着一丝真实萧寒的灵魂印记,如同一个噩梦般的军团,将真正的萧寒、光裔和林老蔫,团团包围!
它们同时开口,声音重叠,如同万鬼哭嚎,又带着江眠那疯狂的意志:
“拜堂啊……不是要拜堂吗?”
“来啊……看看谁……才是你的‘真新郎’!”
真正的萧寒看着这无数个扭曲的、拥有自己部分灵魂印记的“自己”,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和恐惧,瞬间将他淹没。他意识到,江眠不仅仅是疯了,江眠是在用最极端、最残忍的方式,报复所有玩弄江眠命运的人!
而光裔,看着这失控的、孕育着恐怖可能的“替身之宴”,那蓝宝石般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名为“棘手”的情绪。
这场冥婚,终于变成了所有人都无法预料、也无法控制的,真正的地狱盛宴。
“百千郎君一堂聚,哪个是真哪个假?”一个扭曲的、半边脸是纸的“萧寒”用咏叹调唱着,伸出手,指尖滴落着粘稠的黑暗。
“新娘笑,鬼魅舞,这场盛宴……无赢家!”
另一个身体如同融化蜡烛般的“萧寒”接着吟诵,它的声音里夹杂着无数纸片摩擦的细响。
林老蔫脸色惨白,他手中的拐杖重重顿地,试图稳定躁动的醮坛,但那些血肉墙壁反而蠕动着,生长出更多细小的、如同血管般的触须,缠绕向那些黑暗新郎,仿佛在汲取它们混乱的能量。“疯了!彻底疯了!这丫头要把一切都拖进深渊!”
光裔手中的数据流长剑光芒大盛,纯白的光环以他为中心扩散,试图净化靠近的黑暗新郎。被白光扫到的“萧寒”们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体如同被投入烈火的蜡像般融化,但立刻就有更多的从江眠身后的阴影中涌现,前赴后继。它们并非单纯的幻影,每一个都携带着江眠那畸变力量的一部分,以及萧寒灵魂碎片带来的“真实性”,使得光裔的“绝对规则”也无法瞬间将其完全抹除。
“编号737,提供‘钥匙’稳定方案!”光裔的声音依旧冰冷,但语速快了一丝。他意识到,强行镇压可能导致江眠彻底自毁,那将引发更灾难性的后果。
萧寒(我们暂且还这样称呼他)咬紧牙关,他看着那个被无数扭曲倒影包围的、如同黑暗女神般的江眠,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江眠的目的……似乎不仅仅是报复。江眠收集他的灵魂碎片,制造这些“新郎”,更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一种亵渎的、疯狂的,但可能直指核心的仪式!
“江眠!”萧寒试图穿过那些喋喋不休、不断伸手抓向他的黑暗新郎,向风暴中心的江眠喊道,“停下!你这样会毁了一切,包括你自己!你根本不知道‘门’后面是什么!”
江眠站在无数“新郎”的拱卫中,黑暗在她脚下流淌,如同活着的王座。江眠听到萧寒的话,缓缓转过头,那双黑暗漩涡般的眼睛看向他,里面没有任何情感,只有一种近乎神性的、冰冷的疯狂。
“毁了?”江眠的声音平缓,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压过了所有杂音,“不,萧寒,或者……无论你是什么东西。江眠是在‘完成’它。”
江眠抬起一只手,轻轻抚摸着旁边一个穿着新郎吉服的“萧寒”的脸颊,那个“萧寒”露出痴迷而幸福的微笑,但它的身体却在江眠的触摸下不断崩解又重组。
“你们都想用江眠这把钥匙,去开那扇门。判官想用江眠稳定影蚀,纸神想用江眠降临现世,你想用江眠完成任务……甚至那个躲在更深处的‘根源’,也想通过江眠渗透这个世界。”
“但你们有没有问过……钥匙自己想不想被用来开门?”
江眠的手指猛地收紧,那个新郎吉服“萧寒”的头颅如同破碎的西瓜般炸开,化为精纯的黑暗能量被江眠吸收。
“江眠厌倦了被你们摆布。既然你们都想要‘门’,那江眠就给你们一扇……属于江眠自己的‘门’!”
江眠张开双臂,周身的黑暗符文如同活过来的蝌蚪,疯狂游动,链接到每一个黑暗新郎身上。整个醮坛的震动达到了顶峰,头顶的血肉穹顶开始剥落,露出后面更加深邃、更加不祥的黑暗,那黑暗中有无数眼睛般的漩涡在缓缓转动。
“以千夫之魂为聘,”江眠吟唱着,声音扭曲变形,仿佛来自亘古的深渊,“以旧郎之骨为引……”
“影棺为轿,幽冥为路,”
“重塑吾之如意郎君……开吾之道!”
所有的黑暗新郎同时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尖啸,它们的身体开始融化,化作粘稠的、色彩斑斓的黑暗流体,如同百川归海,向着江眠的脚下汇聚!不仅仅是它们,那些残存的纸人,甚至醮坛本身的血肉,都开始被这股力量强行抽取、融合!
一个巨大的、由无数扭曲面孔、破碎肢体和流动黑暗构成的漩涡在江眠脚下形成,漩涡中心,一点极致的黑暗开始凝聚,那黑暗深邃得连光裔的白光都无法照亮,仿佛连通着另一个维度的虚无。
“她在……她在用萧寒的灵魂碎片和整个醮坛的力量,强行构筑一个‘门’的雏形!一个受她控制的‘门’!”林老蔫瘫倒在地,失声喃喃,“这不可能……没有‘根源’的认可,没有稳定的坐标……”
“不,有可能。”光裔死死盯着那漩涡中心,他的数据分析模块正在疯狂报警,“她在利用‘编号737’灵魂碎片与‘根源’的固有联系作为坐标,用自身畸变的能量和醮坛积累的影蚀作为燃料……她在强行‘嫁接’!这是一个极不稳定的伪影之门!一旦成型,首先会吞噬掉这里的一切!”
萧寒感到自己与那些黑暗新郎之间的联系正在被强行切断,那感觉如同灵魂被撕裂。他惊恐地发现,江眠的目的从来不是“得到”他,甚至不是单纯的“毁灭”他。江眠是要将他……“拆解”、“重构”,变成构筑那扇恐怖之门的“原材料”之一!
“江眠!住手!你看清楚!我不是你要找的那个萧寒!”萧寒终于崩溃般大喊出声,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江眠的动作微微一顿,漩涡的旋转速度似乎慢了一瞬。江眠看向他,黑暗漩涡般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类似“疑惑”的情绪。
“你说……什么?”
就在这短暂的凝滞瞬间,异变陡生!
“嗤啦——!”
一声布帛撕裂的声响,并非来自江眠制造的黑暗漩涡,而是来自众人侧后方那原本摆放着纸神神龛的位置!那里,不知何时,空间被撕开了一道惨白色的口子,如同被无形之手硬生生扯开的纸页。
一个穿着老旧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僵硬微笑的老者,从裂口中迈步而出。他手中提着一盏白色的灯笼,灯笼上写着一个黑色的“奠”字。
看到这个老者,林老蔫猛地瞪大了眼睛,失声道:“纸扎刘……你……你怎么会……”
被称为纸扎刘的老者,看也没看林老蔫,他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睛,先是扫过光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然后落在了江眠和那正在成型的黑暗漩涡上,最后,定格在了萧寒身上。
他脸上,那僵硬的笑容扩大了几分,显得无比诡异。
“时辰已到,新郎官……该上路了。”
他手中的白灯笼无风自动,幽幽飘起,洒下惨白的光晕。光晕所及之处,空间仿佛被固化,连江眠那黑暗漩涡的旋转都再次变得滞涩。
“老东西,你想抢食?”江眠的声音冰冷,带着被冒犯的怒意。
纸扎刘这才将目光转向江眠,微微躬身,动作标准得像尺子量过,却毫无敬意:“不敢。老朽只是奉‘主人’之命,前来带回走失的……‘零件’。”
他的目光再次转向萧寒,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活人,更像是在看一件物品,一件……即将被回收的工具。
“零件?”江眠咀嚼着这个词,眼中的黑暗漩涡旋转加速,“有意思……真有意思……”
萧寒的脸色在纸扎刘出现后,瞬间变得死灰。他看向纸扎刘,又看向江眠,最后看向光裔和林老蔫,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混合了绝望和嘲弄的笑容。
“看到了吗?江眠?这就是真相的一部分。”萧寒的声音嘶哑,“我,编号737,也许根本就不是你认识的那个萧寒。我可能……只是一个被制造出来的‘容器’,一个‘仿制品’,一个为了引你上钩而投入的……‘零件’或者‘替身’!甚至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
他指向纸扎刘:“他是纸神的人,看来我的制造也有他主人一份功劳。”又指向光裔:“他是‘系统’的执行官,负责维护所谓的‘平衡’和‘规则’,我的任务就是他或者他背后的存在下达的。”最后指向林老蔫:“而他,代表的是黑水镇本土的影蚀势力,或许也参与了这场阴谋……”
“我们所有人,都在一张看不见的网上挣扎。”萧寒看着江眠,眼神复杂,“而你,江眠,你是唯一可能撕破这张网的人,但现在,你也要变成另一张网了。”
纸扎刘呵呵低笑,那笑声如同夜枭啼鸣:“明白就好。乖,跟老朽回去,还能少受些苦。你这副皮囊和魂灵,主人还有大用。”
光裔长剑指向纸扎刘:“禁忌造物,禁止介入‘钥匙’回收程序。立即退出此区域。”
场面陷入了极其诡异而危险的多方对峙。江眠和她的伪影之门,光裔和他的绝对规则,纸扎刘和他背后的纸神,以及似乎知晓更多内情但力量相对弱小的林老蔫,还有那个身份成谜、可能是“仿制品”的萧寒……
江眠看着这混乱的一切,脸上的疯狂渐渐沉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绝对的冰冷。
“零件……仿制品……替身……”江眠轻声重复着这些词汇,然后,江眠笑了。那笑容,纯净如孩童,却又残酷如恶魔。
“太好了。”
所有人都看向江眠。
“如果连你的‘存在’本身都是虚假的,”江眠看着萧寒,温柔地说道,仿佛在诉说情话,“那江眠把你拆掉,用来做江眠的门框、门轴、门板……或者只是垫在门脚下的一块石头,也就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了,对不对?”
江眠的目光扫过纸扎刘、光裔和林老蔫。
“还有你们……你们这些喜欢在幕后操弄的‘大师们’。”
“不是喜欢‘替身’吗?不是喜欢‘冥婚’吗?”
“江眠请你们,永远留下,参加江眠的婚礼。”
“而新郎……”江眠脚下的黑暗漩涡再次疯狂加速,这一次,那漩涡中心不仅仅是吞噬,更开始散发出一种恐怖的“吸力”,不仅仅是物质和能量,连空间、光线,甚至众人的“存在感”都开始被拉扯、扭曲!
“就是你们所有人!”
江眠的声音如同最终审判:
“红喜白煞皆宾客,纸人抬棺迎郎君!”
“今日冥婚无新郎,满座宾客……皆入殓!”
黑暗,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吞没了所有人的惊呼、反抗和难以置信的表情。那盏写着“奠”字的白色灯笼,在黑暗中如同风中残烛,闪烁了几下,最终彻底熄灭。
只剩下江眠那疯狂而愉悦的笑声,在绝对的虚无中回荡。
而那扇由无数扭曲灵魂、破碎规则和极致疯狂构筑的“门”,正在这盛宴的残骸中,缓缓开启一道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