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伙军士竟然如此大胆,这么快竟让王婉仪失身?!
此时洞内的两个娘子进入了尖利刻薄的对骂。
一个声音充满了高高在上的怨毒与轻蔑:
“王璇,你这个贱人!你还有脸哭?若不是你这个蠢货自作聪明,我们何至于落到这般田地!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一个地方刺史的三娘子,也敢在本贵女面前耍弄心机!”
另一个声音则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的恨意:
“王婉仪!你这个毒妇!是你!是你害了我!我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你出身高门,却心思狭隘、歹毒,之前连我阿姊的院子都容不下,今日半夜了都竟然还要带侍女过来找我麻烦!真是人算不如天算,竟然碰上了贼人!便是遇到贼人,你竟还敢让侍女引贼人入我院中!”
王婉仪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几乎要刺破耳膜。
“贼人要入你的院子,与我何干!你这恶妇,竟敢在贼人面前泄露我的身份,言明我是王家嫡女!若不是你,我何至于被掳至这荒岛之上,受此奇辱!”
“哈哈哈……自作自受!这便是你的报应!”
王三娘子发出一阵癫狂的笑声,笑声里混杂着泪水与血腥。
“恶有恶报!你种下的恶因,今日终得恶果!哈哈……”
“你这疯妇!你这贱婢!”
王婉仪的声音变得歇斯底里。
虽因力竭而显得嘶哑,但那份恶毒,分毫不减。
“我不会让你好过的!待我脱身,定要让他们将你卖了!卖到天涯海角!卖到最下等的青楼楚馆里去!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终于找到了她们。
可这一刻,我宁愿自己从未找到。
这幽暗洞穴中回荡的,不是两个无辜女子对命运的悲鸣,而是两个出身王氏的贵女之间,最原始、最恶毒的相互撕咬。她们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沾满污秽的钥匙,即将开启一个比被贼人掳掠本身,更为黑暗、更为肮脏的潘多拉魔盒。
我伏在冰冷的石缝之后,如同一尊石像,一动不动。
一股彻骨的寒意,并非来自夜风,而是从心底最深处升起。
王三娘子继续在泣血控诉。
“你……你这蝎心毒妇!”
王三娘子的声音陡然变得凄厉。
“我们被抓来之后,你……你竟对那匪首进言……说我是你府中婢女,是带出来给你解闷的玩物,让他……让他将我赏给他的手下取乐……王婉仪,你好狠的心啊!”
这番话,让我的大脑有些空白。
同为女子,同为阶下之囚,王婉仪非但没有丝毫同舟共济之心,反而为了自保,抑或是纯粹为了发泄她那扭曲的恨意,竟能做出这等令人发指之事!
竟将同宗的姐妹,亲手推入万劫不复的火坑。
“那又如何?”
王婉仪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病态的、扭曲的得意。
“谁让你这般碍我的眼?谁让你敢觊觎不属于你的东西?看到你被那个又脏又臭的男人拖进那片漆黑里,听到你那叫破喉咙的哭喊,我心里……真是说不出的痛快!
你不是一向清高自许吗?你不是觉得崔三郎对你另眼相看吗?现在呢?
你不过是一个被海匪玷污了的残花败柳!你这辈子,都毁了!彻彻底底地毁了!”
“你……你……”
王三娘子似乎被这世间最恶毒的话语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
我听到她绝望而压抑的呜咽,如同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我见过沙场之上血肉横飞的生死搏杀,也见过朝堂之内不见刀光的尔虞我诈,却从未想过,人心之恶,尤其是女子对女子的恶意,竟能酷烈至此。
这早已不是简单的嫉妒,这是彻头彻尾的、不惜玉石俱焚的毁灭。
林昭说得对,小娘子是这世间最可怕的物种……
又过了一会,是王三娘子带着一丝诡异平静的声音。
“王婉仪……你那时是不是以为,你就能独善其身……”
王婉仪没有回答。
王三娘子忽然发出了一阵神经质的、夹杂着泪水的笑声。
那笑声在空旷死寂的石洞里回荡,显得无比凄厉与诡谲。
“报应……真是报应啊……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着笑着,又放声大哭,断断续续地说道:
“你将我的清白亲手毁了……你让那个海匪头子把我赏给他的手下……可是,你千算万算,偏偏没算到,那个匪首也是个有几分‘道义’的!
他……他竟当着众人的面回绝了你,说他们只求财,不愿多造杀孽,更不屑于听你一个妇人的摆布,让你安分守己!”
王婉仪的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你被他当众回绝,只觉得颜面尽失,你这个来自京师的王家贵女,连一个草莽海匪都使唤不动,你气疯了,是不是?”
王三娘子的声音,此刻如同来自九幽地府的厉鬼,一字一句地诛着王婉仪的心。
“你对他破口大骂,骂他是下贱的贼寇,骂他有眼不识泰山……你骂得痛快了,可你想过后果吗?那匪首被你激怒,他冷笑着说,‘既然小娘子这般看不起我们这些粗人,那今日,便让你好好见识见识,什么才叫真正的下贱!’然后……然后他就叫来了他手下最丑陋、最残暴的那几个人……”
王三娘子没有再说下去。
那未尽之言,却比任何详尽的描述都更加恐怖,更加令人不寒而栗。
洞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两个女人此起彼伏、却又拼命压抑的哭声。
一个,是因为被满心嫉妒的同伴亲手推入了地狱;
另一个,则是因为自己愚不可及的傲慢与恶毒,最终自食其果。
我透过石缝,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到蜷缩着身体的王婉仪。
方才那个在壮汉身下挣扎的,确是王婉仪。
她失身了。
而且,是以一种比王三娘子所承受的,更为惨烈、更为屈辱的方式。
昔日里高高在上、光彩照人的两位士族贵女,此刻,不过是两具被彻底摧毁的、支离破碎的灵魂。她们在这阴暗潮湿的山洞里,用世间最恶毒的语言相互攻击,揭开彼此最不堪入目的伤疤,仿佛只有对方的痛苦,才能稍稍减轻自己身上那万分之一的苦楚。
没有胜利者。
在这场由嫉妒与傲慢引发的悲剧中,她们都输得一败涂地,体无完肤。
她们的身份,她们的骄傲,她们的未来,都在这个漆黑的、散发着咸腥海风的夜晚,被碾得粉碎。
我缓缓闭上眼睛,不忍再看。
心中涌起的,已不是救出人质的紧迫,而是一种深沉的、令人窒息的悲哀。
这便是士族权谋下的牺牲品吗?她们甚至不是亡于敌人的刀剑之下,而是葬身于自己人性的阴暗与同类的倾轧。
身为女子,在这浮萍飘摇的乱世之中,命运何其脆弱。
如风中飘絮,雨中残荷,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纷乱的心绪沉静下来。
无论她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无论她们的灵魂已变得如何丑陋,她们依然是三郎君必须救回的人质。我的任务,尚未完成。
我必须行动。
我开始在心中默默计算着洞口守卫的换防间隙,准备寻找一个最佳的突入时机。
无论如何,今夜,我要将她们带出去。
然而,就在我摒除杂念,准备将计划付诸行动的那一刻,一只冰冷的手,毫无预兆地从我身后的黑暗中伸出,如铁钳一般,紧紧地按住了我的肩膀。
我浑身的汗毛,在这一瞬间,根根倒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