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景曜看着胡惟庸那张阴晴不定的脸,心里也明白,过犹不及。
敲打归敲打,若是真把这位未来的宰相逼急了,那就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了。
于是,他话锋一转,脸上的笑收敛了几分,换上了谦逊。
“当然了,世伯乃是国之栋梁,平日里操劳国事,也是为了大明江山。”徐景曜亲自执壶,给胡惟庸续了一杯热茶。
“小侄刚才那是瞎操心,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小侄一般见识。”
胡惟庸闻言,身体微微松弛了下来。
这小子,懂进退,知分寸。
是个难缠的对手,但好在,还没疯到要跟他鱼死网破的地步。
“贤侄客气了。”胡惟庸端起茶杯,借着喝茶的动作,掩饰眼中的神色。
“都是为了陛下,为了大明嘛。”
就在两人准备把这出将相和的戏码演完收场时,门外突然传来了管家的通报声。
“四公子,海西侯府来人了。”
“哦?”徐景曜一愣。
只见一个小厮打扮的人低着头走了进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见过徐国公,见过胡相,见过四公子。”
“你是王保保府上的?”徐景曜问道。
“回四公子,小的正是海西侯府的家丁。”那小厮口齿伶俐,从怀里掏出一张帖子。
“我家侯爷说了,今日春光正好,侯爷想请四公子一同去踏青赏梅,顺便……赵敏姑娘也在。”
“踏青?”徐景曜眉头微挑。
按理说,大婚在即,男女双方是不宜见面的,这是汉人的礼法。
但他转念一想,王保保和赵敏那是蒙古人,草原儿女哪有那么多讲究?
“这大舅哥,倒是挺有闲情逸致。”徐景曜心中暗笑,估摸着是王保保觉得上次在小院里欠了他的人情,想借着踏青的机会缓和一下关系。
或者……是赵敏想见他?
“行,我知道了。”徐景曜接过帖子,并未多疑。
“回去告诉你家侯爷,我收拾一下,随后就到。”
打发了那小厮,徐景曜转身对徐达和胡惟庸告罪:“爹,胡世叔,您看这……佳人有约,小侄就不奉陪了。”
徐达瞪了他一眼,却也没拦着:“去吧去吧,带着江宠,别在那儿丢人现眼。”
胡惟庸则是笑眯眯地拱手:“贤侄风流倜傥,好福气啊。”
徐景曜嘿嘿一笑,也不啰嗦,转身回屋换了身利索的衣裳,叫上江宠,便从侧门骑马出城去了。
……
厅内,只剩下了徐达和胡惟庸。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话题从北伐战功聊到了朝廷用度,虽是客套,却也多了几分作为大明顶层人物的默契。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
胡惟庸见时候不早了,便起身告辞。
“今日叨扰国公爷了。改日,下官在府中设宴,还望国公爷赏光。”
“好说,好说。”徐达起身相送。
“魏国公留步,留步。”
这一趟,虽然送了不少礼,挨了不少软钉子,但好歹是把面子上的裂痕给糊上了。
只要徐家不咬着他不放,陛下那边,应该也能过关了。
“回府。”
胡惟庸刚要钻进轿子。
就在这时,街道的另一头,传来了一个大嗓门。
“哟!这不是胡左丞吗?这么巧?你也来串门?”
胡惟庸回头一看,顿时愣住了。
只见王保保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没穿官服,头发也没束冠,就那么随意披散着,手里还提着两包刚买的点心,一副懒洋洋的模样。
而在他身后,并没有赵敏,也没有什么踏青的车驾,只有两个看起来像是也刚从澡堂子里出来的亲兵。
“海……海西侯?”
胡惟庸的脑子,在那一瞬间,有点转不过弯来。
“您这是……”他下意识地指了指王保保,“……刚从哪儿来啊?”
“还能从哪儿来?”王保保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昨儿个在水云间泡美了,一觉睡到大天亮。这不,刚起床,寻思着来找徐天德那老匹夫蹭顿午饭,顺便看看我那个妹夫。”
“侯……侯爷……”
“您……您没去城外?没去……踏青?”
“踏青?”王保保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你有病吧?这大冷天的,风跟刀子似的,我去喝西北风啊?我有那闲工夫,多泡会儿澡不香吗?”
不对!
这不对!
半个时辰前,徐景曜明明接到了海西侯府的邀请,说是王保保和赵敏在踏青!
而现在,王保保却刚从澡堂子里出来,根本就没去过城外!
那邀请徐景曜去的人……是谁?!
那把徐景曜从守备森严的魏国公府里调出去的人……又是谁?!
“调虎离山!”
“这是杀局!”
胡惟庸是个奸臣,是个权相,但他绝对不是个傻子。
他瞬间就反应过来了。
有人要杀徐景曜!
而且,这帮人选择的时间点,简直是毒辣到了极点!
就在他胡惟庸刚刚登门赔罪,刚刚离开魏国公府的前后脚!
如果徐景曜今天真的死在了城外……
那世人会怎么想?朱元璋会怎么想?徐达会怎么想?
他们一定会认为,这就是他胡惟庸干的!
是他表面赔罪,实则暗下杀手!
是他为了报复昨晚的羞辱,而设下的毒计!
这口黑锅,一旦扣在他头上,那就不是掉乌纱帽的问题了。
那就是抄家灭族!
“混账!是谁!是谁要害我?!”
胡惟庸虽然想整徐家,但他还没疯到在这个节骨眼上动手!
这是有人在借刀杀人,要拿他胡惟庸的脑袋,去祭徐景曜的命!
“胡大人?胡大人?”王保保看着脸色惨白的胡惟庸,“你没事吧?中风了?”
“快!”
胡惟庸回过神来,他一把推开想要搀扶他的轿夫,也不管什么仪态了,转身就往魏国公府的大门里冲!
他跑得比兔子还快,官帽都跑歪了,一边跑一边声嘶力竭地大喊:
“徐国公!徐天德!快出来!”
“出事了!出大事了!”
“你儿子……你儿子被人骗出去了!”
王保保坐在马上,看着那个疯了一样冲进徐府的当朝左丞,手里的点心都掉在了地上。
徐老三,恐怕是又摊上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