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如刀,顺着马车的缝隙钻了进来,吹得徐景曜打了个激灵。
这一激灵,倒把他在太白楼喝的那几杯酒给吹醒了不少,也让他那颗有些发热的大脑,冷却了下来。
“福寿……”
徐景曜靠在车壁上,嘴里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
刚才只顾着抓现行,这会儿被冷风一激,他那属于前世的历史记忆,终于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
就说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这剧情怎么这么眼熟!
福寿。
魏国公府的门房。
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再配上胡惟庸这三个字,在原本的历史轨迹里,那是一桩未遂的构陷案。
史书记得明白:那时的胡惟庸,已经是中书左丞相,位极人臣,膨胀到了极点。
军政要务,他一把抓,生杀大权,他一言决。
内外的奏章,都得先送到他那里。
凡是那些弹劾他的,对他不利的,他看都不给朱元璋看,直接扣下,甚至是私自处理。
朝中的文武百官,见他势大,一个个趋炎附势,送去的金银珠宝、名马字画,那是数都数不清。
而徐达,最是看不惯这种奸佞当道。
他看不惯胡惟庸的专权跋扈,屡次向朱元璋进言,说胡惟庸这人不可重用,迟早要出乱子。
胡惟庸那是恨得牙痒痒,却又动不了徐达这尊大佛。
于是便想了个损招。
收买魏国公府的守门人,也就是这个福寿,想要探听情报,甚至伺机加害徐达!
当然,历史上那次也是事情败露,没能得逞。
可现在……
现在才洪武六年啊!
胡惟庸虽然已经是左丞,但离那个独揽大权、只手遮天的宰相,还有一段距离。
他现在怎么敢?
“没想到啊……”徐景曜摇了摇头,感叹着历史强大的惯性。
“这辈子,有了我这个变数,胡惟庸还没当上丞相呢,这手就已经伸得这么长了?”
是因为变数。
是因为他徐景曜这个穿越者。
这让胡惟庸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他急了。
狗急了会跳墙,人急了就会犯错。
回到魏国公府时,府里静悄悄的。
徐景曜没走正门(怕撞见还没睡的爹),也没走侧门(怕撞见还在生气的娘),而是熟门熟路地从西角门溜了进去。
刚转过回廊,就看到偏厅里还亮着灯。
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地数着灯花。
“四哥?”
听到脚步声,那身影抬起头,露出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
是徐妙云。
“四哥?”徐妙云看见他,眼睛一亮,随即又皱起了小鼻子,凑过来闻了闻。
“一身的酒气!你又跑出去喝酒了?娘不是禁你的足吗?”
“嘘。”徐景曜连忙竖起手指。
“我的好妹妹,你可别嚷嚷。四哥这是办正事去了!”
徐妙云眨了眨大眼睛,一脸我懂的表情,压低声音说道:“放心吧,娘已经睡下了。爹……爹还在书房里生闷气呢,听说今晚没吃几口饭。”
徐景曜心里一阵好笑,看来老爹这次被娘收拾得不轻。
“那你怎么还不睡?”
“等你呀。”徐妙云跳下椅子,“二哥说了,你今天肯定又去干大事了。我等着听故事呢。”
“去去去,小孩子家家的听什么故事。”
徐景曜虽然这么说,但还是坐了下来,只觉得肚子有点饿。
“既然没睡,那就让小厨房弄点吃的?”他试探着问道。
“早就备好了!”
徐妙云得意地拍了拍手。
不一会儿,贴身丫鬟便端上来两个炖盅。
揭开盖子,热气腾腾,是一道极其讲究的冰糖雪梨银耳羹。
晶莹剔透,甜香扑鼻。
“还是妹子疼我。”
徐景曜也不客气,端起碗就喝。
温热的甜汤顺着喉咙滑下去,驱散了身上的寒气,也抚平了那丝紧张。
“四哥,”徐妙云一边小口喝着,一边好奇地看着他,“你今天……是不是又去算计谁了?”
“瞎说。”徐景曜白了她一眼,“你四哥我是那种人吗?我那是……助人为乐。”
“切。”徐妙云显然不信,“我看你刚才进门的时候,眼睛都在放光,跟只偷了鸡的狐狸似的。”
“……”
徐景曜不得不感叹,这女诸生小时候就这么敏锐了吗?
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心里估算着时间。
从太白楼到这里,算上王保保“发飙”、捆人、还有那一路上故意造势的时间……
应该,差不多了。
徐景曜端起碗,将最后一口银耳羹送进嘴里,细细咀嚼,然后咽下。
“嗝——”
他满意地打了个饱嗝,放下了空碗。
“妹啊。”
“嗯?”
“待会儿不管听见什么动静,都别出来。就在屋里待着。”
“为什……”
徐妙云的“么”字还没问出口。
府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大嗓门,瞬间穿透了魏国公府的层层院墙,炸响在寂静的夜空之中!
“徐达!徐天德!”
“给老子开门!”
“看看老子给你送什么好东西来了!”
“砰!砰!砰!”
那砸门声,大得简直像是在攻城。
徐妙云手里的小勺子“当啷”一声掉在了碗里,吓得小脸一白。
“这……这是谁啊?敢直呼爹的大名?还敢砸咱们家的门?”
徐景曜却是稳如泰山。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
“这就是那个……”
“……帮你四哥背锅,顺便帮咱爹锄奸的大恩人啊。”
魏国公府的大门口,此刻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值夜的家丁们一个个如临大敌,手里的棍棒都举起来了,可当他们透过门缝,看清外面那个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门神时,一时谁也不敢开门。
那是王保保啊!
虽然降了,但那股子杀神的威压,还是让人望而生畏。
王保保冷笑一声。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俩被五花大绑的粽子。
一个是已经吓晕过去的涂公子,一个是还在瑟瑟发抖的福寿。
“吱呀。”
大门被人从里面缓缓拉开。
徐达。
大明魏国公。
他披着一件单衣,手里提着一盏灯笼,就这么一个人站在了门口。
看着那个骑在马上的昔日对手,现在的亲家。
“大半夜的,”徐达问道,“扩廓,你发什么疯?”
“发疯?”
王保保看到正主出来了,也不下马,反而是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徐天德!我这是在帮你清理门户!”
他手一指,指向身后那辆马车。
“你自己去看看!”
“看看那个,是你家的什么人!再看看那个,又是哪家的公子哥!”
徐达眉头微皱,提着灯笼走了过去。
借着昏黄的灯光,他先是看到了那个脸肿得像猪头一样的涂公子。
他不认识。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旁边那个穿着魏国公府管事服饰的人身上。
“福寿?”
福寿一看到徐达,那是真的魂飞魄散了,他拼了命地在车板上磕头,嘴里塞着破布,只能发出“呜呜呜”的求饶声。
“这……是怎么回事?”徐达抬起头,看向王保保。
“怎么回事?”
王保保翻身下马,走到徐达面前说道:
“你家这个狗奴才,在太白楼的雅间里,收了那小子的银票,正在把你家今晚吃了什么、太子什么时候来的、你儿子在干什么……一股脑地往外卖呢!”
“徐天德,”王保保拍了拍徐达的肩膀,一脸的幸灾乐祸。
“你这家里,漏风漏得……挺厉害啊?”
徐达的脸,瞬间黑得像锅底。
一股滔天怒火升起。
他徐达一生最恨的,就是背叛!
就是家贼!
“那小子是谁?”徐达指着涂公子问道。
“御史中丞,涂节的儿子。”王保保咧嘴一笑,“胡惟庸的……干侄子。”
徐达懂了。
全都懂了。
“好。”
徐达深吸一口气,对着王保保拱了拱手。
“这份情,我徐达,领了。”
“不用领情。”王保保摆了摆手,“我就是看那小子不顺眼,顺手帮你收拾了。现在……”
王保保指了指皇宫的方向。
“……人证物证俱在。徐大将军,咱们是不是该去陛下那里,讨个说法了?”
徐达看着那个吓得半死的福寿,又看了一眼那个昏迷不醒的涂公子。
“备马!”
徐达一声怒吼。
“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