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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峰的目光始终钉在地图上济头河的标记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铅笔划出的弧线。没有日军?这寂静比炮火更瘆人。他踱回观察口,望远镜抬起,镜片里一团团烟尘仍在元堡子上空翻滚,但一团突击队的灰色身影已深入核心区,刺刀的反光在废墟间闪烁,短促的枪声和惨嚎隐约可闻。一个新兵蜷缩在炸塌的半堵墙后,手抖得握不住枪,旁边一个老兵啐了口血沫,一把拽起他:“怂个屁!鬼子也是肉长的!看准了打!”老兵的声音被又一波迫击炮弹的尖啸淹没,轰隆一声,近处的土墙炸开,碎石雨点般砸落。新兵被震得耳膜嗡鸣,却鬼使神差地扣动了扳机,一个土黄色身影应声倒下,他喉头一哽,胃里翻江倒海,但眼神里的恐惧被血丝取代,他狠狠抹了把脸,跟着老兵扑向下一个掩体。

“报告!”通讯兵的声音带着喘息冲回,“二师回电了!一团已控制元堡子七成区域,残敌龟缩在东南角地堡,半小时内解决!二团在二道河咬住了鬼子扫荡大队,交火激烈,但鬼子退路被堵死了,预计黄昏前肃清!”

林峰眉头未松,只冷冷回了一声“不行,中午必须解决了,三团那边还不知道情况,所以这边不能拖。发过去。”

“是。”

他的视线扫向济头河方向,那里依旧死寂,连鸟雀都绝迹了。赵小刚该带侦察连渡河了吧?他想象着那些精瘦的身影在冰冷的河水中潜行,枯苇在风中簌簌作响,每一步都踏在未知的刀刃上。如果二十六旅团真在暗处……他攥紧拳头,指甲陷进掌心。坑道外,天色更阴沉了,铅灰的云层压得更低,仿佛酝酿着更大的风暴。远处平鲁方向的暗红已扩散成一片不祥的橘黄,火光映得天际线扭曲跳动。粟参谋长那边的炮声隐隐传来,像闷雷滚过地平线,每一次震动都敲在林峰心口上。

林峰的命令如同冰锥砸进土里,通讯兵一个激灵,抓起话筒嘶吼着重复指令。观察哨里只剩下电台刺耳的电流杂音和远处元堡子方向渐渐稀落的枪声。二师那边的炮火开始延伸,重炮沉闷的吼叫转向了更纵深的区域,那是为步兵最后的肃清扫清障碍。

林峰的目光却始终无法从地图上那片代表济头河与南火河的空白区域移开。寂静。死一般的寂静。这不符合常理。二十六旅团绝非怯战之师,他们像潜伏在阴影里的毒蛇,这反常的沉寂只意味着更大的阴谋正在酝酿。他几乎能嗅到空气里那股被硝烟掩盖的、属于未知危险的冰冷铁锈味。

“司令员!”一个参谋猫着腰冲进来,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声音压得极低,“平鲁方向!粟参谋长急电,他们遭遇猛烈反扑!日军至少一个加强联队规模的生力军突然出现在侧翼,攻势异常凶猛,像是要一口咬断我们的增援路线!粟参谋长请求…请求我们这边尽快分兵支援,哪怕一个营也好!”参谋的呼吸急促,目光紧紧盯着林峰,等待那决定生死的裁决。

林峰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平鲁吃紧!这正是他最担心的局面。粟参谋长那边压力陡增,而自己这边,二团被死死咬在二道河,一团还在元堡子废墟里逐屋争夺,三团防区诡异的空荡如同一个巨大的黑洞,侦察连刚刚撒出去,生死未卜,音讯全无。预备队?他刚才那句“亲自当预备队”的话还在坑道里回响,此刻却像冰冷的讽刺。他哪还有兵?每一个士兵都在刀尖上跳舞!

他猛地转身,望远镜再次举起,死死钉在元堡子东南角那片仍在喷吐零星火舌的区域。那里的枪声已经变得短促而绝望,但还在顽抗。半小时?他等不了半小时!每一分钟,平鲁那边的战友都在流血牺牲!

“传令兵!”林峰的声音如同淬火的钢铁,冰冷而坚硬,“你直接告诉一团团长,十五分钟!我只给他十五分钟!肃不清残敌,我只能亲自带人上刺刀冲进去!告诉他,平鲁的兄弟在流血等援兵!”

“是!”传令兵脸色煞白,但毫不犹豫地转身冲入硝烟弥漫的坑道。

林峰的目光扫过地图上代表平鲁的标记,又猛地跳回济头河。南火河济头河一线顶住二十六旅团…这句话此刻重若千钧。赵小刚的侦察连,就是刺向这片黑暗的唯一探针。三天?他需要的是现在!是立刻!他抓起桌上的水壶,冰凉的液体灌入喉咙,却丝毫浇不灭心头的焦灼。他大步走到观察口,凛冽的寒风裹挟着元堡子方向飘来的浓重血腥和焦糊味。

“小虎!”林峰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告诉通讯处,立刻给三团发报!命令他们,除留下必要警戒哨,主力立刻、马上向济头河渡口方向前出五公里,建立阻击阵地!没有发现日军?那就给我死死钉在那里!一只耗子也不许从他们眼皮子底下溜过去!告诉他们,南火河济头河一线,必须顶住!二十六旅团可能就在暗处!我不管他们有没有看见鬼子,阵地,必须给我守住!如果遇见日军拼光了也不能过河。”

“是!”小虎的声音也因紧张而发紧,转身就要冲出去。

“等等!”林峰又叫住他,语速快得像迸射的子弹,“再给赵小刚发个信号,用我们约定的紧急频段,重复三遍:平鲁告急!我要答案!立刻!马上!快!”

小虎的身影消失在弥漫着硫磺和尘土气息的坑道拐角。观察哨里只剩下林峰粗重的呼吸和电台持续不断的、令人心烦意乱的电流杂音。远处元堡子方向的枪声正以一种令人心悸的速度衰减下去,只有零星的爆炸和短促的射击声还在宣告着最后的抵抗。东南角那片区域,火光已经暗淡了许多,浓烟依旧翻滚,但已听不到日军特有的“板载”冲锋嚎叫。

林峰的手指在地图上济头河渡口的位置用力戳着,几乎要将那薄薄的纸页戳穿。寂静。那该死的、如同巨大坟场般的寂静,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三团没有发现日军,这绝不是好消息。这意味着二十六旅团要么已经悄无声息地转移到了更致命的位置,要么……就正潜伏在济头河附近,像耐心的鳄鱼,等待他们最松懈的那一刻,张开血盆大口。而平鲁那边,粟参谋长的求援电报每一个字都带着滚烫的血腥味,一个联队的生力军!这绝不是巧合!鬼子在玩围点打援?还是声东击西?或者……一个更可怕的想法在他脑中炸开:二十六旅团的目标,会不会根本就是他们这个看似顺利推进的指挥部?!

“报告司令员!”一团长的声音带着硝烟和疲惫,大步冲了进来,脸上沾着血污和黑灰,但眼神锐利,“东南角地堡拿下了!最后一个鬼子被手榴弹炸死在射击孔里!元堡子,肃清了!”

林峰猛地抬头,眼中精光一闪,没有丝毫喜悦,只有更深的紧迫:“伤亡?”

“不小,”一团长的声音低沉下去,“有五百人,阵亡一百,重伤员二百,剩下的是轻伤员。”

“立刻组织伤员后送!能动的轻伤员补充到二团方向!主力部队,就地转入防御,清理战场,构筑工事,动作要快!”林峰的命令如同铁锤砸下,没有喘息的时间,“你亲自负责,你们这里是最后的防线。这里交给你了!”

“是!司令员放心!”一团长挺直脊背,转身冲出。

林峰的目光立刻盯回地图。元堡子拿下了,但战斗远未结束,甚至可能才刚刚进入最凶险的阶段。

“报告!三团回电!”另一个通讯兵的声音带着喘息,“三团主力已按命令,向济头河渡口前出!正在构筑阻击阵地!他们……他们报告,渡口附近发现少量不明身份人员活动痕迹,非常隐蔽,正在追踪!”

不明身份人员!林峰的心脏猛地一沉。侦察兵?还是鬼子渗透的尖兵?赵小刚呢?!他的侦察连呢?!

参谋的声音在林峰冰冷如刀的目光下渐渐弱了下去。观察哨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电台的电流声和远处二道河方向传来的、如同背景噪音般的枪炮声,以及……林峰自己清晰可闻的心跳声。预备队?他手里只剩下一团刚刚撤下战场、亟待休整的部队,还有他身边这寥寥几个参谋和警卫员。他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坑道里一张张同样紧绷、沾满硝烟灰尘的脸,最后落在自己腰间冰冷的枪套上。

二道河子的声音渐渐小了。“报告,二团那边战斗接近尾声,二团报告,日军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发起死亡猪突,二团靠火力压了下去,正在打扫战场和调查情况。”小虎说。

“好可以。”林峰回答。

林峰的手指猛地一僵,铅笔芯在济头河渡口的位置上“啪”地折断。三团发现的不明痕迹像冰冷的针,狠狠刺进他紧绷的神经。赵小刚的侦察连呢?他们应该像水银一样渗入那片区域了,为何没有只言片语传回?这死寂比炮火更令人窒息。

“小虎!”林峰的声音像绷紧的弓弦,“再呼赵小刚!用最高优先级,重复发送:渡口异动!速报方位!收到即回!”他几乎能想象电波刺破济头河上空的阴霾,却不知是否能落入侦察连的耳朵。

坑道外,二道河方向的枪声终于彻底平息,只剩下零星的爆炸余音和伤员的呻吟随风飘来。二团的战斗结束了,代价是惨重的胜利。林峰无暇细问伤亡,他的全部心神都被那片死寂的河域和粟参谋长那边越来越急促的炮声攫住。平鲁方向的火光映得天际一片橘红,每一次炮声的震动都像是砸在他心头的重锤。

通讯兵的手指在电台键钮上飞快跳跃,滴滴答答的声响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观察哨里弥漫着浓重的硫磺、焦土和汗水的混合气味,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参谋们屏息凝神,目光在林峰冷峻的侧脸和地图上那片不详的空白之间游移。

“报告!”冲进来的传令兵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嘶哑,“二团…二团肃清残敌!日军扫荡大队…全员玉碎!我方…我方伤亡一百,正在收拢部队,救治伤员!二团报告:扫荡的日军枪里面没有子弹,而且接到了元堡子发的诀别电报。”

“知道了。”林峰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目光甚至没有离开地图,“命令二团,留一部打扫战场警戒,主力立刻向三团方向靠拢,在三团阻击阵地侧后构筑第二道防线,随时准备接敌!动作要快!告诉他们,真正的硬仗,可能就在济头河!”

“是!”传令兵领命,再次冲入弥漫的硝烟。

林峰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着血腥和焦糊的空气灼烧着他的肺腑。预备队…他手里还有什么?一团刚经历血战,疲惫不堪;二团还行,建制完整;三团主力已前出,正紧张地构筑工事,直面那片未知的黑暗。指挥部周围,只剩寥寥的警卫和参谋。

“司令员!”小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猛地冲了进来,几乎是撞在门框上,手里捏着一张刚译出的电报纸,“赵连长!赵连长的紧急信号!最高优先级!”

林峰霍然转身,眼神锐利如鹰隼,一把夺过电文。纸页在他手中簌簌作响,上面只有寥寥几组代码,却瞬间刺穿了他紧绷的神经。他飞快地在脑中解码,每一个字符都像冰锥扎进心底。

“确认……二十六旅团主力……已秘密渡南火河上游浅滩……不在济头河……正沿三里湾到平谷沟一线……急行军……”林峰的声音低沉而急促,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重压,“目标……直插……平鲁与我们的结合部!意图……切断我军支援的路……并合围我二团!”

观察哨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参谋们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煞白。三里湾和平谷沟!那条地图上几乎被忽略的、布满荆棘和峭壁的险峻峡谷!难怪济头河死寂无声!鬼子的目标根本不是济头河渡口,也不是看似空虚的三团防区,他们像最狡猾的狼,绕开了所有预设的阻击点,直扑最致命的软肋!

“平鲁告急……粟参谋长被反扑……结合部空虚……”林峰脑中瞬间闪过整个战局图,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二十六师团这一刀,太毒太准!他们算准了二师主力被钉在元堡子和二道河,算准了粟参谋长被牵制,算准了结合部兵力最为薄弱!一旦被他们截断,粟参谋长将被彻底孤立,二团也会陷入腹背受敌的绝境!整个战局将瞬间崩盘!

不对,都是假象,三里湾和平谷沟不可能过那么多人,也藏不了那么多人。差点上当了,真正的二十六师团能到参谋长那边的人最多一个半联队。这边就半个联队,二十六师团应该去扫荡了,不然不可能不出来,毕竟他们人数多。差点上当了。

林峰猛地抓过铅笔,粗糙的手指在地图上三里湾和平谷沟的位置狠狠划过,留下炭黑的印记。不对!这个念头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压下翻腾的焦灼。他强迫自己冷静,目光锐利地重新审视整个态势。

“差点上当了!”他低吼出声,声音像淬火的钢铁砸在坑道冰冷的土壁上,“三里湾到平谷沟?那条鸟不拉屎的破沟,悬崖峭壁,荆棘密布,大部队辎重怎么走?一天能挪几里地?藏一个大队都费劲!二十六旅团真要倾巢而出,怎么可能选这种绝路!”

他急促的呼吸在死寂的观察哨里异常清晰,参谋们的目光全都聚焦在他身上,带着惊疑和一丝期盼。林峰的手指重重戳在地图上平鲁的位置,又猛地划向济头河渡口。

“小虎!立刻给三团发急电!”林峰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命令他们,渡口方向不明痕迹,务必查清!但主力原地不动,加固阵地!没有我的命令,一兵一卒不许离开阻击线!告诉他们,鬼子主力不在那边,但小股渗透和疑兵肯定有!阵地,必须叮死!防止日军小股部队。”

他转向另一个通讯兵,语速快如连珠:“给粟参谋长回电:二十六旅团主力动向存疑!我判断其不在山西了,或已分兵去参加扫荡!平鲁方向突然出现的生力军,极可能是其机动部队或配属兵力!我部正全力肃清当面之敌,已严令三团死守渡口,并抽调二团一部向结合部机动警戒!望你部务必顶住,查明当面之敌确切番号!”

“是!”通讯兵的手指在键钮上飞快跳动。

坑道外,元堡子方向彻底沉寂下来,只有风吹过废墟的呜咽和二团方向传来的、零星的、如同收尾鼓点般的零星枪响。平鲁方向的炮火似乎更加密集了,橘红色的火光映得天际线如同熔炉边缘,每一次沉闷的爆炸都让观察哨的土壁簌簌落下细小的尘埃。

林峰抓起冰冷的望远镜,再次对准济头河方向。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更低,几乎要触到远处起伏的山峦轮廓。枯苇在寒风中剧烈地起伏,像无数不安的鬼影。他仿佛能穿透那层层的阴霾和死寂,看到冰冷的河水下暗藏的杀机,看到那些精瘦的日军士兵如同毒蛇般在阴影里蠕动集结。赵小刚他们……此刻是否就潜伏在河岸的某处,在刀尖上屏息,等待着刺破这致命寂静的时机?

“报告!”一个参谋紧张地冲进来,手里拿着刚译出的另一份电文,“粟参谋长急电!平鲁当面之敌攻势凶猛,火力配置显示至少一个加强联队规模,但具体旅团番号……尚未完全确认!粟参谋长再次强调,会查清番号,希望派兵到结合部猛攻就好,剩下的他能应付了。”

“司令员!”小虎几乎是撞进门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手里捏着一张新的电文纸,“三团急报!渡口方向!他们派出的尖兵班遭遇小股武装人员袭击!对方火力很猛,战术动作极其刁钻,交手后立刻退入芦苇荡,消失得无影无踪!三团判断,是日军精锐侦察分队!”

“精锐侦察分队……不会是?”林峰咀嚼着这几个字,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盯在济头河渡口的位置。果然是疑兵!动作快,下手狠,打完就跑,标准的日军渗透袭扰战术!目的呢?吸引三团注意力?制造渡口有重兵集结的假象?掩护那支去向不明的“主力”?

“告诉三团,”林峰的声音冰冷,没有丝毫犹豫,“咬住他们!但不要贸然深入芦苇荡!守住阵地,加强火力侦察和前沿警戒哨密度!我要知道这些耗子是从哪个方向钻出来的!还有,电令张强的特战队,去把那些小老鼠找出来干掉他们”那片河湾水网密布,地形复杂,是绝佳的潜伏点,也是从上游浅滩绕到渡口侧后的必经之路。

张强的特战队是师里最锋利的尖刀,由从各部队抽调的老兵和侦察尖子组成,最擅长在这种复杂地形里摸爬滚打、无声猎杀。命令下达不到一刻钟,几支精悍的小组就如同水银泻地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渡口外围那片危机四伏的芦苇荡和沟汊之中。

坑道里的压抑气氛并未因特战队的出动而缓解。林峰像一尊石雕般伫立在观察口,望远镜死死锁着济头河渡口方向那片在寒风中剧烈摇曳的枯黄色芦苇。远处平鲁方向的炮火轰鸣愈发密集,橘红色的火光几乎将半边天际都点燃,每一次爆炸的震动都清晰传来,震得坑道顶的尘土簌簌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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