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冰冷、沙哑,带着一种非人的腔调,却像烧红的铁钎,瞬间烫穿了陆知白被恐惧冻僵的神经。
“撕……”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声音嘶哑得不像他自己的。
命令出口的刹那,悬浮的血纸人动了。
没有风声,没有预兆。
那简陋粗糙的、浸透他鲜血的黄表纸身躯,如同被无形的线猛地扯动,骤然化作一道模糊的暗黄虚影,激射而出!
目标,直指最近处那张白布已几乎完全掀开、露出一只青黑色肿胀手臂的停尸床!
“噗嗤——!”
一声极其短暂、沉闷的撕裂声。
陆知白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甚至没看清发生了什么。
只看到那道暗黄虚影与青黑手臂交错而过。
随即,那只探出白布、指甲乌黑尖长、散发着浓郁尸臭的手臂,齐腕而断!断口平滑,没有一滴血流出来,只有一股更加浓烈的黑气从中喷涌,伴随着一声尖锐到极致的、非人的惨嚎!
那惨嚎并非来自物理意义上的声带振动,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刺得陆知白脑仁嗡嗡作响。
断裂的手掌掉落在冰冷的地砖上,如同离水的鱼,剧烈地抽搐了两下,迅速变得干瘪、发黑,最后化作一滩粘稠的、冒着气泡的污迹。
悬浮的血纸人,就停在那摊污迹上方。
它简陋的、被陆知白鲜血勾勒出的轮廓边缘,似乎变得更加……凝实了一些。那两点墨色漩涡中的猩红针尖,光芒微不可察地亮了一丝。它微微转向下一个目标——那个冰柜门已经打开一条缝隙、正从中渗出缕缕寒烟的柜子。
停尸间里死寂了一瞬。
那些原本蠢蠢欲动、散发着贪婪恶意的“存在”们,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狠戾无比的攻击震慑住了。粘稠的爬行声停了,湿漉漉的脚步声消失了,飘忽的笑声戛然而止。
但下一刻,是更加疯狂的反扑!
“吼——!”
冰柜门被猛地从内部撞开,一个冻得硬邦邦、体表覆盖白霜的“尸体”直挺挺地弹射出来,双臂僵硬前伸,十指如钩,带着刺骨的寒意扑向血纸人!角落里的阴影剧烈蠕动,数条如同沥青般粘稠、顶端裂开布满利齿口器的触手猛地射出!天花板上,一团扭曲的、仿佛由无数痛苦人脸汇聚成的黑雾,发出无声的尖啸,当头罩下!
百鬼的凶性被彻底激发!
陆知白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但那悬浮的血纸人,面对四面八方袭来的攻击,那简陋的纸张身躯甚至连弧度都没变一下。
它只是……“看”着。
下一秒,它动了。
不再是直线冲击,而是在空中划出一道道违背物理定律的、刁钻诡异的折线!速度快到拉出残影!
它时而如一片真正的纸屑,轻飘飘地贴着冻尸挥舞的利爪边缘滑过,所过之处,冻尸坚硬的指甲和手臂表皮如同被最锋利的刻刀划过,瞬间出现深可见骨的切痕,黑气狂泄!
时而猛地一个急转,如同失控的飞镖,悍然撞入那团人脸黑雾之中!没有实体的碰撞声,只有更加凄厉尖锐的灵魂尖嚎爆发开来!那黑雾如同被投入烧红烙铁的冰块,剧烈翻滚、消融,无数痛苦人脸扭曲着溃散!
对于那几条粘稠的触手,血纸人的处理方式更加简单粗暴。
它不再闪避,而是径直迎上!
“唰!唰!唰!”
暗黄的虚影在触手间几个迅捷的穿梭。
那几条坚韧粘稠、能轻易绞碎骨肉的触手,瞬间断成十几截,噼里啪啦地掉在地上,如同被斩断的蚯蚓,疯狂扭动挣扎,迅速枯萎融化,留下满地腐蚀性的恶臭粘液。
它的攻击方式没有任何章法,却高效、残酷。每一次闪动,必然伴随着某个“存在”的肢解或湮灭。那两点猩红的光芒,在黑暗中划出令人心悸的轨迹,冰冷地收割着。
它不是在战斗。
它是在撕碎。精准地、残忍地、高效地执行着陆知白那个简单的命令。
撕碎一切!
陆知白瘫在墙角,忘记了挣扎,忘记了呼吸。手腕脚踝的剧痛似乎都远离了。他瞪大了眼睛,瞳孔里倒映着这超乎想象、如同噩梦般的杀戮景象。
血腥?不,几乎没有物理意义上的血液。只有不断逸散的黑气、枯萎的残肢、融化的污迹、以及那直刺灵魂的绝望哀嚎。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复杂的、令人作呕的味道:福尔马林的刺鼻、腐败的甜腥、 now 混合了某种类似烧焦头发和硫磺的焦糊恶臭。
这就是……他用血通灵出来的东西?
这就是师父一辈子小心翼翼扎的那些纸人纸马,最终极、最禁忌的形态?
恐惧依旧存在,甚至更深了。但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和难以言喻的震撼,交织成更加复杂的情绪,在他胸腔里翻腾。
不到一分钟。
或许更短。
停尸间内重新陷入了死寂。
之前所有的异响、所有的蠕动、所有的恶意,都消失了。
冰柜门敞开着,里面空空如也,或者只剩下一滩污迹。停尸床的白布被撕得粉碎,床板上残留着诡异的爪痕或腐蚀印记。地上到处都是干涸枯萎的残留物。
只有那悬浮的血纸人,静静停留在停尸间中央的上空。
它身上沾染的那些污秽,正如同被纸张吸收般,缓缓消失。那张简陋的黄表纸,颜色似乎更深了一些,透出一种不祥的暗沉光泽。边缘处,甚至隐约能看到极其细微的、血丝般的纹路在缓慢蔓延。
它缓缓转向陆知白。
两点猩红的光芒,再次锁定了他。
陆知白的心脏猛地一抽。
那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视线”,又一次落在他身上。比之前更加实质,更加……具有压迫感。
戏谑的意念再次传来,这一次,带着一丝清晰的、品尝美味后的慵懒和……意犹未尽。
“杂碎,清理干净了。”
它微微飘近了一些,悬停在陆知白面前,不足一尺的距离。陆知白甚至能感觉到一股冰冷的、非生命的寒意扑面而来,激得他皮肤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那无形的“视线”缓慢地扫过他流血的手腕,扫过他惊惶未定的脸,最后,再次停留在他剧烈跳动的颈动脉上。
冰冷的声音里,那丝饥饿感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更加清晰了。
“主人……”
它的意念如同冰锥,刺入陆知白的脑海。
“下一批‘点心’,什么时候送进来?”
陆知白喉咙干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不仅仅是对门外可能存在的绑匪,更是对眼前这个由他自己亲手创造出来的、无法理解的恐怖存在!
就在这时——
“咚!”
“咚!咚!”
停尸间厚重的铁门外,突然传来了沉重而急促的敲门声!
不!不是敲门!
那更像是……有人在用某种坚硬的东西,粗暴地撞击铁门!
伴随着撞击声,还有一个粗嘎含糊、像是喉咙里塞满了沙土的男人声音,不耐烦地吼叫着:
“里面的!闹腾完了没有?!开饭动静这么大……妈的,吵死了!赶紧的,处理干净了给老子开门!晦气!”
是那些绑匪!他们没走!他们一直在外面?!他们以为里面的动静是“贵客”们在“开饭”?
陆知白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血纸人悬浮在他面前,那两点猩红的光芒,倏地转向了声音传来的铁门方向。
冰冷的意念里,那股意犹未尽的饥饿感,陡然变得尖锐而兴奋起来。
“哦?”
“新的……点心……自己送上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