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小楼垂下的竹帘纹丝不动,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又润物无声的琵琶曲只是一场幻听。巷子里只剩下雨后的寂静和隐约的水滴声。
苏婉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起身:“我去请南音先生过来一叙。你们稍坐。”
她匆匆出门,身影消失在巷子拐角。
凌清玥走到窗边,目光依旧锐利地扫视着对面小楼和周围环境。“音律驱人,手法精妙,能量控制入微。不是普通艺人。”她低声对陆知白道,“保持警惕。”
陆知白点头,那份莫名的疑虑感挥之不去。他再次感知玉佩和孩儿枕,那丝被惊扰的波动已然平复,牵引力依旧指向听雨轩方向。
片刻后,脚步声响起。苏婉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人。
来人抱着一个紫檀木琵琶匣,身形高瘦,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色长衫,年纪看来不过三十左右,面容清俊,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疏离。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清澈却深邃,仿佛蕴藏着无数乐章与故事。
“这位就是南音先生。”苏婉介绍道,语气带着敬意。
南音微微颔首,目光扫过陆知白和凌清玥,在凌清玥身上停顿了一瞬,似乎察觉到了那内敛的锋芒,又在陆知白怀中的包裹和玉佩上掠过,眼神微微一动,却并未多问,只是淡淡道:“苏姑娘说,有琴弦需续?”
声音清冷,如同玉石轻叩。
“正是。”苏婉连忙将“润物”琴弦崩断、需灵蚕丝和特殊针法续接之事道出,并恳请南音先生出手相助。
南音安静听完,沉吟片刻:“‘润物’乃唐琴名品,其声涵养水灵,非力可续,需意与韵合。灵蚕丝我恰好还有一些珍藏,乃故人所赠。至于针法引线...”
他看向苏婉:“苏绣‘心意针’天下无双,以针代笔,引气度意,应由苏姑娘执针。我可从旁以音律相辅,稳住琴体灵韵,或许可行。”
方案既定,事不宜迟。几人决定趁夜前往拙政园听雨轩。
夜色下的拙政园褪去了白日的喧闹,亭台楼阁、假山水池在月光和灯笼映照下,显得静谧而深邃,仿佛每一处景致都沉淀着数百年的光阴与灵性。苏婉显然是此间常客,熟门熟路地引着他们,来到一处僻静的临水轩馆——听雨轩。
轩馆内陈设古雅,推开后窗,正对着一片荷塘,雨打荷叶的细微声响清晰可闻,水汽灵韵果然比外界浓郁数倍。
苏婉在博古架后某处轻轻一按,地面一块石板悄然滑开,露出向下延伸的石阶,更精纯的水灵之气扑面而来。
秘窟不大,四壁刻满了繁复的阵法符文,中心是一座白玉石台,石台上静静放置着一架形制古朴、漆色暗沉的七弦琴。琴身流淌着温润的光泽,只是其中一根琴弦赫然断裂,卷曲着,使得整架琴的气息显得有些紊乱和萎靡。
白玉石台下方,隐约可见一团朦胧的、不断变化的蓝色水光,如同心脏般微微搏动,那就是沉睡的“雨水”源灵,其状态确实比孩儿枕稍好,但灵光也已黯淡。
南音看到“润物”琴,眼中闪过一抹真正的痴迷与敬畏。他小心翼翼地将琵琶匣放在一旁,净手焚香,然后才上前,仔细检查琴身和断弦处。
“灵韵流失严重,但琴魂未散。”他得出结论,从琵琶匣的夹层里取出一小卷闪烁着月白光华的蚕丝,极其轻柔地理顺。
苏婉也取出特制的银针和丝线,屏息凝神,指尖萦绕着淡淡的绣韵灵光。
“我开始抚琴稳韵,苏姑娘看准时机下针。”南音盘膝坐在琴前,双手虚按于琴弦之上,并未真正触碰,而是以一种奇特韵律微微震动指尖。
低沉、圆润、仿佛自地底涌出的泛音在秘窟中悠然响起,如同大地回春,万物滋生。紊乱的琴体灵韵在这美妙的音律中渐渐平复下来,连下方那团蓝色水光都似乎变得更凝实了些。
苏婉看准时机,银针引着那特殊的灵蚕丝,精准地刺向断弦处!她的针法快得眼花缭乱,每一针都蕴含着精妙的“心意”与绣韵,仿佛不是在修补,而是在绣一幅无形的、连接断裂灵韵的画卷。
南音的琴声随之变得愈发空灵缥缈,如同天降甘霖,引导着苏婉的针意和灵蚕丝的能量,完美地融入古琴之中。
一切顺利进行,断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重新续接,灵光流转,眼看就要成功!
陆知白和凌清玥在一旁护法,稍稍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南音抚琴的指尖韵律陡然一变!
清越的琵琶声毫无征兆地取代了古琴的泛音,旋律急转直上,变得尖锐、激昂,充满了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更有一股冰冷刺骨的意念,随着音波猛地刺向下方那团蓝色水光!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远超所有人预料!
“你!”苏婉惊骇失色,针法瞬间大乱!
那团蓝色水光剧烈震颤,发出痛苦的波动,刚刚续接的琴弦再次崩裂的危险!
凌清玥反应极快,银疤瞬间亮起,镇煞光阵挡向那冰冷的音波意念!但音波无形无质,竟有一部分穿透了光阵,依旧袭向“雨水”源灵!
陆知白心脏几乎跳出胸腔,几乎是本能地,他将怀中孩儿枕往凌清玥手中一塞,一步跨前,双手猛地按在了白玉石台上!
他将体内那丝沉静的“造化”之力,连同玉佩中“雨水”的气息,毫无保留地、如同开闸放水般,疯狂注入石台,注入那架剧烈震颤的“润物”琴,注入下方濒临崩溃的“雨水”源灵!
“醒来!”他在心中呐喊,“你需要守护!也需要被守护!”
咚!!!
一声远比之前厚重、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嗡鸣,猛地从“润物”琴身爆发出来!
它竟自主发声了!
不是南音操控的杀伐之音,也不是之前的温润泛音,而是一种混合了大地沉稳与春雨温柔的奇特韵律,瞬间冲散了冰冷的琵琶杀意!
下方那团蓝色水光猛地稳定下来,甚至膨胀了一圈,散发出欣喜与安心的波动。
南音被这突如其来的、源自古琴本身的反抗震得手指一颤,琵琶声戛然而止。他惊愕地看向陆知白,看向那架自行鸣响的“润物”琴,清冷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秘窟内一片死寂。
只有“润物”琴的余韵和“雨水”源灵欢欣的波动在轻轻回荡。
凌清玥的枪口已对准了南音,眼神冰冷如刀:“你是谁?”
南音缓缓放下琵琶,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指,又看看陆知白,忽然露出一丝极其复杂、混合了苦涩、了然和一丝解脱的笑容。
“果然只有‘造化’之心,才能真正的唤醒‘源灵’...”
他长长叹了口气,目光不再躲闪,迎向凌清玥的枪口和陆知白警惕的目光。
“我不是你们的敌人。”
“我是‘徽州墨宗’最后一代守墨人,南音。”
“也是‘归途教’的...前执铃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