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继续,虽然不复最初的热烈喧嚣,但却多了一种奇异的平衡。
官员、绿林、江湖客,因凌云的那句“不教而诛”,都在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克制与平静,谁也不敢出言挑衅谁。
而单盈盈,则时不时偷偷望向主位那个谈笑自若,举手投足间皆具威严的玄袍男子,一颗心,早已乱成了麻。
数年不见,他比记忆中更加耀眼,更加令人心折。
只是...如今的他,已然今非昔比,乃是高高在上的亲王之尊,而且...早已娶妻...想到这里,少女的心中又不免泛起一丝淡淡的酸涩与怅惘。
又过了半刻,秦安才终于搀扶着秦母返回,看其一脸苍白的样子,显然是被凌云与罗成的冲突,惊得不轻。
不过,作为今日的寿星,又有这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到场,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缺席的,只得强打着精神,再次向各位来宾致意,尤其是代靠山王前来的凌云一行。
她努力维持着笑容,但仔细看去,那笑容似乎有些僵硬,眼底深处藏着一丝难以驱散的惊悸和挥之不去的疲惫。
“虎威王,各位太保将军,老身拜谢靠山王他老人家厚恩,拜谢诸位前来为我这老婆子贺寿...方才...方才些许意外,实在是...实在是家教不严,老身惭愧啊...”
说着,她便要躬身行礼,姿态放得极低,言语也十分得体。
凌云起身虚扶一下,淡声道:“婶娘无需多礼,方才之事,乃少年人意气之争,过去了便罢了,您无需挂怀,更与您无关,切莫因此劳神。”
罗方、薛亮、程咬金等人也纷纷起身还礼,说着“婶娘言重了”、“您老安康就好”之类的客气话。
秦母连声道谢,目光与凌云对视时,却又迅速地、几不可察地微微垂下了眼帘,仿佛不敢长时间直视这位年轻的亲王,就连捧着茶杯的手指,似乎都收紧了些许。
“不怪罪就好,不怪罪就好...”她喃喃着,脸上的笑容似乎自然了些,但那种刻意维持的痕迹,落在心思敏锐的凌云眼中,却隐隐透出一丝不协调。
接下来,秦母又依次向单雄信等绿林豪杰、以及本地的官员乡绅们表示感谢。
她的应对依旧得体,言辞朴实而真诚,充分展现了一位深明事理的老人家形象。
然而,当她的目光偶尔扫过程咬金,看到程咬金那粗豪却带着真心关怀的笑容时,眼中会短暂地流露出一丝真正的属于长辈的温和。
可当她的目光转回凌云身上时,那种温和便会迅速被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所取代——那里面似乎有感激,有敬畏,有歉意,但似乎...还隐藏着一丝极其细微的、被强行压抑下去的冷漠疏离?
凌云心中微微一动。
这种感觉很微妙,若非他的注意力一直在秦母身上,几乎还无法察觉。
这位宁老夫人,面对他时的一切言行举止,看似无可挑剔,恭敬而感激,但总让人觉得隔了一层什么。
仿佛在她那慈祥感激的表象之下,另有一番不为人知的心境。
他不禁想起了程咬金的母亲程大娘。
程大娘原先也是历城人士,且与秦母是好友,然而,前者在面对他时,无论言行举止,都是很自然的,没有丝毫的违和感。
而眼前的宁老夫人,虽然从表面上看,似乎与程大娘大同小异,但却让凌云感到很不自在。
或许是因为方才受惊过度?
亦或是本性便是如此谨慎守礼?
凌云心中闪过几个念头。
自己本身便是亲王之尊,且还代表着靠山王杨林,对方拘谨一些也属正常。
他并未深思,更不会联想到其他方面。
毕竟,谁会去细思一位刚刚过完六十大寿,看起来慈祥又带着些许怯懦的老妇人呢?
“婶娘面色似乎有些疲惫,不如先回内堂歇息片刻?此处有十四弟和我等照应即可。”凌云建议道。
秦母闻言,如蒙大赦般,连忙点头:“多谢虎威王体恤,老身...老身确是有些精神不济了,那就失礼,先告退片刻。”
她似乎确实有些支撑不住,由秦琼和秦安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向众人告罪后,缓缓向后堂走去。
转身离去的那一刻,凌云似乎看到她极其轻微地松了一口气,那一直挺得笔直的脊背,也微微佝偻了下去,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望着其离去的背影,凌云若有所思,但随即便被程咬金的大嗓门打断。
“大王,俺敬您一杯!”
凌云笑了笑,举杯同饮,与众太保打成一片,仿佛刚才那丝细微的异样感从未出现过。
又过了约莫一个时辰,日头渐渐西斜。
凌云见时辰差不多了,便朝罗方点了点头。
罗方会意,作为大太保,起身代表靠山王府众人向秦琼正式告辞,言义父心意已到,他们便不再过多打扰,还需返回王府复命。
秦琼虽再三挽留,但见凌云去意已决,便不再强求。
临上马前,凌云的目光掠过相送的众人,最终定格在单雄信及其身旁一众绿林豪杰身上,心中微动。
天机自不可明言,但这单雄信在绿林道的威望,着实不小,似乎真是那人。
想到这里,凌云的面色一阵变换,最终还是决定借此机会,与其稍作接触。
旋即,他缓步上前,对单雄信拱手道:“单二员外,此次历城一会,见识了各位英雄豪气,本王亦觉投缘,登州与潞州之景大不相同,海天壮阔,别有一番气象,若诸位得闲,不妨移步登州城盘桓数日,容本王略尽地主之谊,也好让我等多亲近请教一番绿林道的风采。”
单雄信闻言,心中却是一凛。
他虽有意结交凌云这等英雄人物,可对方毕竟是朝廷重臣。
二贤庄如今虽然没有公然扯旗造反,可并不代表他们没有那样的心思。
登州可不是别的地方,那是靠山王杨林的老巢,更是在这位虎威王的眼皮底下。
万一露出些许马脚,便是灭顶之灾,他又哪里敢去?
单雄信努力的堆起豪爽却略带遗憾的笑容,拱手回礼:“虎威王盛情,单某与诸位兄弟感激不尽!您的威名,我等亦是仰慕已久,本当追随左右,聆听教诲,奈何...奈何庄中事务繁杂,亟待处理,加之道上些琐碎事情也需我等回去主持,实在无法久留,还望海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