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狐疑地打量他们,洛阳来的客商?这兵荒马乱的,哪来的客商?
但看这气派又不像假的...他正犹豫间,府内一个师爷模样的人走了出来,见状低声询问了几句后,那师爷目光便落在了凌云身上,感受到后者沉稳如山的气度后,知道来人非凡,于是,立马堆起笑容:“原来是贵客临门!失敬失敬!赵爷正在宴客,二位请随我来!”
凌云微微颔首,并不多言,带着杨玄奖坦然步入。
赵府之内,灯火通明,与前街的冷清萧索相比,可谓是一个天,一个地。
回廊曲折,雕梁画栋,沿途可见捧着酒食穿梭其间的婢女家仆,个个低眉顺眼,步履匆匆。
空气中弥漫着酒肉香气与虚浮的喧嚣,丝竹管弦之声从深处厅堂隐隐传来,却难以掩盖其中夹杂的谈笑声。
那师爷在前引路,态度恭敬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与揣度。
他时不时用眼角的余光打量身后的凌云,这个年轻人太过镇定了,步入这漳南人人畏之如虎的赵府,竟如闲庭信步般从容,那份渊渟岳峙的气度,绝非寻常商贾所能拥有。
而他身后那位沉默的青衫随从,也不是一般人,其目光扫过府内布局与护卫时的冷静,让师爷心中莫名有些发毛。
“二位贵客请,”最终,师爷在一处灯火尤为辉煌的厅堂前停下脚步,脸上堆满笑容,“宴席已开,赵爷正在里面招待贵宾。容小的先进去通禀一声。”
凌云两人微微颔首。
厅内人声鼎沸,劝酒声、谈笑声不绝于耳,师爷快步进去,附在主席位一个身着锦袍,体态臃肿,且面色红润的中年男子耳边低语了几句。
那男子正是赵元奎,闻言后,他眉头微微一挑,略带诧异地朝着门口的方向望来,目光在凌云身上停留片刻,闪过一丝疑惑,随即化为圆滑的笑意,微微颔首。
师爷很快出来,躬身道:“赵爷有请二位贵客入席。”
凌云面色淡然,微一颔首,带着杨玄奖坦然步入这喧闹的宴会厅。
席间坐满了本地有头脸的士绅,个个脑满肠肥,言笑晏晏。
主位之上,赵元奎身旁,还坐着两人,尤为引人注目。
一人满脸横肉,目露凶光,旁边放着一把环首刀,大大咧咧地坐着,吃相粗鲁,正是那日城外欲强夺地契的豪奴之主——孙豹。
另一人坐在赵元奎的另一侧,身着劲装,面色冷峻,手指关节粗大,太阳穴微微鼓起,显然身怀武艺,他眼神锐利,自凌云二人进来后,目光便一直若有若无地锁定在他们身上,带着审视与警惕。
此人,想必就是杨玄奖口中那位从北边来的“贵客”。
凌云的到来,让原本喧闹的宴会出现了片刻的凝滞。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这两位不速之客。
这二人衣着算不上顶级奢华,但那份卓尔不群的气度,尤其是凌云那双沉静如深潭的眼眸,扫过众人时,竟让一些原本喧哗的士绅下意识地收敛了声音。
赵元奎哈哈一笑,率先打破沉默,举杯道:“诸位,今日赵某府中又添两位贵客,来自东都洛阳的朋友!真是蓬荜生辉!来,来,请入座!添两副碗筷!共饮此杯!”
下人连忙在靠近末席的位置为凌云和杨玄奖安排了座位,两人安然落座,神情自若,仿佛本就是受邀而来。
一饮过后,赵元奎放下酒杯,笑眯眯地看着凌云,试探道:“不知这位公子高姓大名?在洛阳做何营生?如今这世道,兵荒马乱的,公子远道而来,真是好胆色啊!”
凌云淡然一笑,声音平稳:“鄙姓凌,家中做些丝绸杂货生意,不值一提,此番北上,一是探访旧友,二是看看有无生意可做,途径贵宝地,听闻赵爷乃是漳南翘楚,特来拜会,唐突之处,还望海涵。”他言语滴水不漏,既未露根底,又给了对方面子。
“凌公子客气了!”赵元奎眼中精光一闪,笑道,“如今这年月,还能南北穿梭做生意的,都不是寻常人物啊!凌公子一看便是人中龙凤!来,再饮!”
酒过三巡,气氛重新变得热烈起来,士绅们互相吹捧,言语间多是夸耀赵家如何仁义,维持地方如何有功,却对真正的民生疾苦,城外匪患避而不谈。
孙豹几杯酒下肚,越发得意忘形,拍着桌子吹嘘道:“不是俺孙豹说大话!在这漳南地界,但凡是敢跟赵爷、跟俺老孙呲牙的,管他是刁民还是泥腿子,统统打断腿扔出去!如今这世道,就得用狠的!拳头大就是王法!”他说着,还示威似的瞪了凌云以及席间几个看起来有些怯懦的士绅一眼。
那北边来的冷面汉子闻言,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并未搭话,只是自顾自喝酒。
赵元奎立刻呵斥了孙豹一句:“豹子,休得胡言!凌公子是贵客,莫要惊扰了。”
他嘴上虽然这么说,但脸上却并无多少责怪之意,反而转向凌云,笑道:“凌公子莫怪,孙校尉是个粗人,但为人耿直,维护地方治安,也是出了大力的。”
“校尉?”凌云故作惊讶。
“呵呵,孙校尉如今协助官府,统领本县乡勇,保境安民,劳苦功高啊。”赵元奎轻描淡写地说道,竟是将私蓄武装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凌云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原来如此,失敬。”
那北边来的汉子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凌公子从洛阳来,不知如今京畿之地,对河北、山东的局势,有何看法?”
此言一出,席间顿时安静了几分,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这可是他们最关心的话题。
凌云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放下筷子,从容道:“朝廷自有法度。征辽虽暂有挫折,然陛下天威浩荡,天下终究是太平的!些许宵小作乱,不过疥癣之疾,想必不久便会平息。”
他这话说得四平八稳,完全是官方口吻,让人挑不出错处,却也听不出任何实质内容。
那汉子似乎是因为没试探出什么,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不再言语。
赵元奎却哈哈笑道:“凌公子说得是!说得是!天下太平最好!我等安分守己,做生意,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如今这路上确实不太平,凌公子若要在北边行商,赵某或可提供些便利,别的不说,在这冀州地界,赵某的几分薄面,各路朋友还是肯给的。”
这番话便是赤裸裸的暗示与炫耀其势力范围!
凌云微微一笑:“哦?赵爷果然手眼通天,却不知...清河那边,如今情形如何?在下听闻,似乎有些...不太平?”他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关心生意环境。
席间气氛再次凝滞了。
孙豹脸色一僵,赵元奎笑容不变,眼底却闪过一丝警惕,那北边来的汉子再次抬眼看向凌云。
而后,赵元奎打了个哈哈:“都是些以讹传讹的谣言罢了!无非是些活不下去的泥腿子聚在一起闹事,成不了气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