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吱。”
老旧的门轴发出轻微的呻吟。
我抱着绾绾走进甲字三号房，将她轻轻放在铺着还算干净被褥的土炕上。
房间里陈设简陋，一张方桌，两条长凳，一盏油灯摇曳着昏黄的光。
空气里有淡淡的霉味和尘土气，但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这已是难得的安身之所。
“哥哥，饿…”
绾绾坐在炕沿，小手揉了揉肚子，大眼睛巴巴地望着我。
“嗯，等下就有吃的。”
我应了一声，走到桌边坐下，拿起桌上一个粗陶茶壶，入手冰凉。
壶里是浑浊的凉茶，透着劣质茶叶的苦涩味道。
我倒了两杯，一杯推给绾绾，一杯放在自己面前。
凉茶入口，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陈涩感，勉强压下喉咙的干渴。
我端起杯，刚凑到唇边——
“咚咚咚！”
门口传来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进。”我放下茶杯，声音平静。
门被推开，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短褂、面相憨厚的小二端着个大木托盘走了进来，
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容：
“客官，您要的吃食来了！饿坏了吧？赶紧趁热！”
托盘里放着几个粗陶大碗：
一盆冒着热气的炖肉，肉块肥瘦相间，油花不少，但色泽偏暗；
一碟黑乎乎的腌菜；还有几个杂粮饼子。
小二麻利地将碗碟摆上桌，动作还算利落。
他搓着手，微微躬着身：
“客官，您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小的就先下去了，您慢用！”
“等等。”
我叫住他。
小二立刻站定，脸上笑容不变：
“客官您吩咐？”
“这里距离下一个城镇，还有多久路程？”
我目光落在碗里飘着的油花上，状似随意地问。
“哟，客官您沿着官道再往前走，”
小二立刻热情地回答，手指了指北边，
“走上半天，脚程快些，晌午头就能到庆城了！”
“庆城？”
我抬眼，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初来乍到”的疑惑。
小二一看，更来劲了，仿佛找到了展示的机会：
“客官，您算是问对人了！
庆城那可是我们金国北边的边陲重城！跟羊镇那犄角旮旯可不一样！
气派着呢！而且啊，”
他压低声音，带着一丝神秘和敬畏，
“那里可是有仙师上宗驻守的！”
（上宗？！什么宗门？不能问！
追问这种信息太过突兀，极易引起怀疑！）
我心中警铃微鸣，面上却只是露出一个带着点向往和安心的笑容：
“哦？有仙师驻守？那…那里很安全吧？
你也知道，现在金离山脉那边…”
“绝对安全！”
小二把胸脯拍得砰砰响，语气斩钉截铁，
“仙师老爷们坐镇的地方，哪个不开眼的敢来闹事？
您看我们掌柜的！”
他朝楼下努了努嘴，
“他在下面算账，稳当得很吧？
要不是心里有底，能这么安稳？”
“嗯嗯，看见了，掌柜的是个稳当人。”
我顺着他的话点头，目光扫过桌面。
小二似乎打开了话匣子，带着点感慨：
“说起来，客官您运气真不错！
今天晌午刚过，官家就来了通知，要征用我们这间驿站
好像是往前线运什么要紧的军资。
我们掌柜的说了，明天一早就收拾东西，带着我们这些伙计去庆城投奔亲戚避避风头！
您要是明天来啊，嘿，这驿站大门怕是都锁上喽！”
“原来如此。”
我脸上露出“庆幸”的神色，
“那可真得谢谢你们驿丞了，不然我们今晚就得露宿荒野了。”
“嗨，应该的应该的！
客官您慢用，小的先下去了，有事您招呼！”
小二完成了任务，又得了“感谢”，心满意足地笑着，
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楼下柜台。
驿丞的算盘珠子依旧在噼啪作响，但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他眼皮微抬，看着从楼梯下来的小二，声音不高不低地问：
“送去了？那几人…没多问什么吧？”
小二快步走到柜台前，恭敬地回道：
“掌柜的，都送去了。
那几位客官看着挺累的，
就那背孩子的半大少年问了句离庆城还有多远，小的照实说了。
别的什么都没问。”
驿丞拨算盘的手指顿了顿，浑浊的眼睛里精光一闪而逝，
随即又恢复了那副精明商人的模样，
淡淡地“嗯”了一声，叮嘱道：
“现在是非常时期，兵荒马乱的。
记住，不该说的，一句也别说。
伺候好客人，收了钱，明天一早，咱们就走。”
“掌柜的放心，小的明白！”
小二连连点头，不敢多言，转身去忙别的了。
楼上，房间内。
油灯的光晕在墙壁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炖肉的香气飘散，绾绾已经忍不住拿起一个饼子，
小口小口地啃着，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那盆肉。
我坐在桌边，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粗糙的桌面，发出沉闷的轻响。
店小二的话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一圈圈涟漪。
（明天就走？征用驿站？去庆城逃难？）
一个极其大胆的计划瞬间在脑海中成型，
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疯狂的在我心中生长。
（杀了驿丞和他的人，顶替他们的身份！然后光明正大地进入庆城！）
这个想法带着血腥味，却充满了可行性。
驿站被征用，意味着他们持有官方认可的文书或信物。
顶替他们，不仅能顺利进城，更能完美融入庆城，
彻底摆脱羊镇可能遗留的麻烦，甚至可能彻底改变现在的生活。
这是一个近乎完美的掩护！
（风险呢？）
（驿丞和伙计都是普通人，处理掉不难。）
（官府的人未必认识每一个驿站人员，有文书信物在手，混过去的可能性很大。）
（进入庆城后，海阔天空，可以重新开始，用驿承的身份或者，然后让史大和绾绾开始修行……）
巨大的利益在眼前晃动。
然而，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一旁的绾绾身上。
她正努力地用小手撕扯着一块炖肉，小脸上沾着油渍，眼神纯真而满足。
（杀人……顶替……带着她……）
（她能承受这种血腥的开端吗？）
（史大那个憨货，是否能演好一个驿站的伙计吗？）
（姬九那个疯子……他会不会成为最大的变数？）
（还有……庆城，那个有“上宗”驻守的地方，真的是安全港吗？
还是另一个更大的漩涡？）
冰冷的杀意与现实的顾虑在脑中激烈交锋。
我看着绾绾无忧无虑地吃着东西，又想到楼下那个精打细算、或许还在盘算着明天逃难路费的驿丞……
（哎！）
一声无声的叹息在心底响起。
手指的敲击声戛然而止。
（暂时……下不了决心。）
我端起桌上那杯早已凉透的劣质茶水，仰头，将带着霉涩味的冰冷液体一饮而尽。
冰凉的茶水滑过喉咙，却浇不灭心中那团名为“抉择”的火焰。
油灯的光芒摇曳着，将我的影子拉长，投在墙壁上，就和我现在的心情一样摇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