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洞彻万古的低语消散于夜风之中，仿佛从未存在。
然而，苍穹之上，那三颗黯淡的命星，却如三道无法愈合的伤口，昭示着一场席卷神界的风暴已然拉开序幕。
翌日清晨，天光乍破。
当柳青璃等人带着一夜未眠的凝重，前来祖陵高台请示下一步的对策时，却见高踞宝座之上的凤栖梧正伸着懒腰，打了个极为不雅的哈欠，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慵懒。
“老祖，神界命星异动，恐有大变，我等是否应即刻封锁山门，启动最高戒备？”柳青璃躬身请命，言辞恳切。
凤栖梧却摆了摆手，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声音里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戒备什么？天塌下来，不还有我顶着么。”
她从宝座上缓缓起身，玄色华袍拖曳在地，周身的神光却在一步步间悄然收敛，直至化为一个气息寻常的绝色女子。
“闷了几万年，骨头都快生锈了。今日无事，本祖要去看看自己的江山。”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老祖，万万不可！”负责安保调度的宋惊鸿第一个跳了出来，断臂处的伤口仿佛都因激动而抽痛，“如今外界暗流汹涌，敌暗我明，您乃凤家之根本，怎能轻易涉险！”
凤栖梧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平淡无波，却让宋惊鸿瞬间如坠冰窟，后面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你在教我做事？”
宋惊鸿冷汗涔涔，连忙跪倒在地：“属下不敢！只是……只是老祖安危，重于一切！”
凤栖梧不耐地挥了挥手，身上那件象征着至高权柄的玄色神袍已然褪去，换上了一袭素白长裙，三千青丝仅用一根简单的木簪绾起。
她甚至随手在身上布下数道封印，将自身修为压制到了凡人武者巅峰的层次，连一丝灵力波动都感应不到。
“就这么定了。我，凤娘子，今日下山逛街。”她自顾自地宣布，语气不容置喙。
众人面面相觑，急得抓耳挠腮，却无人再敢劝阻。
一直静立于阴影中的夜玄寂沉默了片刻，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再出现时，他身上那件绣着幽冥暗纹的鬼帝黑袍也已消失，换成了一身再普通不过的黑色短打仆从装扮，连那张俊美得人神共愤的脸都用秘法遮掩了几分，变得平平无奇，唯有那双幽深的眸子，依旧如寒潭般深不见底。
他无声地走到凤栖梧身后，落后半步，俨然一副忠心护卫的模样。
凤栖梧满意地点了点头。
眼看老祖心意已决，宋惊鸿无法，只得咬牙，暗中打出数道手诀，急调五百名最精锐的战魂军暗卫，准备沿途布防，化为影子护卫在百丈之外。
然而，他们一行人刚走到山门前，凤栖梧的脚步便顿住了。
她头也不回，淡淡道：“藏得太烂，气息驳杂，吵到我了。全给我撤了。”
宋惊鸿大惊，他自问暗卫的隐匿之术已是大陆顶尖，竟被老祖一眼识破！
“可是，老祖……”
“真有本事的人，不会躲在树后。”凤栖梧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嘲讽，“都滚回去，别给我丢人。”
言罢，她再不理会身后石化的一干人等，迈着悠闲的步子，走入了山脚下那刚刚恢复生机、人声鼎沸的集市。
百姓们并不认得这位凤家传说中的始祖，但当她走过时，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心生一丝莫名的敬畏，仿佛面对着某种天生的贵胄，纷纷侧身让开一条道路。
那并非源于威压，而是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亲近与仰望。
凤栖梧的目光扫过琳琅满目的货摊，最终，在一家糖画摊前停下了脚步。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正用一柄小勺，舀起锅中金色的灵蜜，手腕翻飞间，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便在石板上成形。
凤栖梧看了一会儿，忽然轻笑出声：“你这手艺，比我小时候见过的那个，可差远了。”
老人闻言一愣，抬起头来，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迷惑，而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传承已久的家族逸闻，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姑娘您……您怎知我师父曾说过，他年轻时，曾有幸为一位凤姓仙姑画过凤凰？”
凤栖梧不答，只是伸出白玉般的手指，在那刚刚凝固的糖画凤凰的头顶，轻轻一点。
下一瞬，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那巴掌大的糖画凤凰，竟发出一声清越的微鸣，周身流光一闪，猛地从石板上振翅飞起！
它绕着摊位盘旋了一圈，最终又缓缓落下，化作一枚晶莹剔透、散发着淡淡暖意的凤凰形护身符，静静地躺在石板上。
老人惊得手里的蜜勺都掉在了地上，目瞪口呆，随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激动得浑身颤抖：“仙……仙人！是仙人降世！”
凤栖梧却只是笑了笑，转身离去，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和满街的惊叹。
夜玄寂始终落后她半步，看似在看风景，那双幽深的眸子却如最精密的雷达，扫过人群中的每一个角落，将任何一丝不谐的气息都尽收眼底。
他的目光，在一名佝偻着腰、沿街叫卖香囊的老妪身上，停留了零点一秒。
那老妪身上，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腐魂气息——那是鬼道禁术“寄命蛊”在宿主死后才会残留的独特味道。
这蛊虫极为阴毒，能悄无声息地寄生在活人体内，以其精气为食，并在死后将宿主残魂污染成最低级的游魂。
夜玄寂面无表情地走上前，从怀中摸出一枚灵石，买下了一只绣着残败花纹的香囊。
老妪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贪婪，接过灵石，甚至没敢抬头看他一眼。
待走出数十步，远离人群，夜玄寂五指悄然合拢。
那枚香囊在他掌心无声无息地化为齑粉，一缕比黑夜更深沉的幽冥之火一闪而逝，将那丝腐魂气息连同其背后可能存在的任何追踪印记，都焚烧得干干净净，连一丝尘埃都未曾飘散。
凤栖梧的声音从前方悠悠传来，带着一丝调侃：“杀得太干净了，下次记得留个活口，好歹问问是谁家的狗，这么不懂规矩。”
夜玄寂微微颔首，声音低沉而平淡：“怕脏了您的路。”
两人一问一答，默契天成，仿佛早已演练过千百遍。
与此同时，凤家祖地深处的宝库内，阿骨打正在一丝不苟地整理着近日从各州郡进贡而来的物资。
当他检查一批号称有静心凝神之效的“净心檀木”时，粗犷的眉头猛地皱起。
他从一块檀木的截面中，捻起一撮比灰尘还细微的粉末，放在鼻尖轻嗅。
“噬魂粉！”
阿骨打脸色大变。
这东西本身无毒，但若长期接触，会如水滴石穿般，潜移默化地削弱魂修的灵觉感知！
这批檀木数量巨大，即将分发给凤家各处要地，其心可诛！
他立刻将此事上报给了临时主事的柳青璃。
柳青璃听后大怒，当即便要下令封锁消息，彻查来源。
“等等！”一旁的南宫玥却伸手拦住了她，这位预言师的脸色有些苍白，“我刚刚心血来潮，此事……不像是攻击。”
“不是攻击是什么？”柳青璃不解。
南宫玥深吸一口气，眼中星轨流转：“是警告，或者说……是一次试探。有人想看看，我们凤家，尤其是……夜尊，对这种专门针对魂体的手段，反应有多敏锐。”
两人商议之后，决定暂且按兵不动，只将这批檀木暗中更换，静观其变。
她们却不知，远在山下集市的凤栖梧，在阿骨打发现那批木材的瞬间，指间的归墟戒便已微不可察地亮了一下。
戒指空间内，有关“噬魂粉”的一切信息，从炼制手法到其背后宗门的徽记，都已清晰地浮现在她脑海中。
她只是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默许了这场在她看来幼稚无比的“测验”。
穿过喧闹的集市，凤栖梧信步走进了一间新开的学堂。
朗朗的读书声从中传出，数十名稚嫩的孩童正在摇头晃脑地背诵着新颁布的《始祖训》。
“宁折傲骨，不辱凤姓；恪守忠义，护佑亲邻……”
凤栖梧站在窗外，静静地听着，那双看惯了万界生灭的眼中，竟难得地流露出一丝温和。
待孩子们背完，她才走进学堂。
临走时，她挥手间，每名孩子的课桌上都多了一枚温润的玉简，里面烙印着最基础、却也最正统的锻神法诀，足以让他们在修行的起点上，领先同辈百倍。
孩子们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教书的老先生激动得老泪纵横，颤声追问她的姓名。
凤栖梧只留下一个浅笑：“就说……是个路过的好心婆婆吧。”
走出学堂，午后的阳光温暖和煦。
夜玄寂低声问：“值得吗？为这些蝼蚁……”
“家若没有了这点烟火气，没有了传承，建得再金碧辉煌，也不过是一座好看的坟墓。”凤栖梧望着远处村落升起的袅袅炊烟，语气悠远，“我守的，是家，不是坟。”
归途之中，两人路经一座早已荒废的山神庙。
凤栖梧本欲直接走过，却忽然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地投向那破败的庙宇深处。
庙中蛛网遍布，神案倾颓，但供奉的，却不是什么山神。
那是一尊被人为破坏得面目全非的凤凰神像，赫然是她荒古时代的法相！
只是神像的双眼被黑漆涂抹，身上被缠绕了九十九道锈迹斑斑的铁链，而在那积满灰尘的香案之下，竟密密麻麻地压着上千张用污血书写的诅咒符纸！
刹那间，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夜玄寂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暴戾而恐怖，滔天的杀意自他体内喷薄而出，一只手已经抬起，掌心凝聚起足以将整座山头夷为平地的幽冥鬼火。
“找死！”
然而，他的手腕却被一只温凉的手轻轻按住。
凤栖梧拦住了他。
她脸上不见丝毫怒意，反而蹲下身，饶有兴致地从香案下捡起一张符纸，仔细端详着上面歪歪扭扭的咒文。
“有意思，”她发出一声极低的冷笑，那笑声比寒冰更冷，“连咒文的格式，都是仿造当年诛神阵的残篇。可惜，画虎不成反类犬，连万分之一的精髓都没学到。”
她素手一挥，将那上千张诅咒符纸尽数收入归墟戒中。
“留着。这些东西，是最好的罪证。等他们自己送上门来的时候，再一一还给他们。”
夜玄寂眼中的杀意缓缓褪去，重新化为一片死寂。
凤栖梧站起身，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她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仿佛是感应到了诅咒之物被收走，那荒庙的地底深处，猛然爆发出一股精纯而怨毒的黑气！
那黑气凝成一道箭矢，没有攻击近在咫尺的凤栖梧二人，而是以一种超乎想象的速度，撕裂长空，化作一道黑色流光，径直朝着九天之上、那无形而坚固的仙界屏障，悍然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