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国王庭,新王卫慕烈独坐于狼神殿偏厅。登基的喧嚣与肃杀过后,是更深沉的孤寂与庞杂的政务。他正对着北疆地图沉思,曹家军的最新动向、内部尚未完全平复的暗涌、以及那股始终如影随形的神秘外部压力,都让他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冷峻。
就在这时,他的心腹影卫头领无声无息地出现,手中捧着一个看似普通的皮质卷筒,但封口处的火漆印记,却让卫慕烈眼神骤然一凝——那是一枚独特的、以滇金丝嵌出孔雀翎图案的印记,古朴而神秘。
“陛下,南边来的密信,通过老渠道,刚送到。”影卫头领低声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他知道,这个“南边”所指的势力,对于陛下而言,意义非同一般。
卫慕烈接过卷筒,指尖摩挲着那冰冷的孔雀翎印记,心中波澜微起。南昭国……终于有消息了。
他屏退左右,独自拆开火漆。卷筒内是一张质地坚韧、略带清香的楮皮纸。开篇并无客套,直接切入正题:
“北疆狼主卫慕烈陛下台鉴:
闻陛下履极,廓清内氛,威加草原,延晟于万里之外,亦感振奋。忆昔陛下潜龙之时,我南昭虽僻处西南,然慕陛下雄才,略尽绵薄,以通有无。今陛下已踞北疆魁首,虎视中原,正当乘风破浪,岂可困于漠水一隅?”
看到这里,卫慕烈目光微沉。信中提及的“略尽绵薄,以通有无”,绝非虚言。事实上,他能从当年一个被母亲带离王庭、在大漠边缘挣扎求存的“野种”,到后来迅速崛起,在残酷的内斗中站稳脚跟,乃至最终扳倒卫慕力登上王位,除了自身的狠厉与能力,南昭国在背后提供的、持续而隐秘的资助,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那些通过隐秘商路运来的、质地精良远超草原工艺的镔铁,被用来打造最锋利的刀剑和箭镞;那些南昭特有的、疗效显着的伤药与解毒剂,在关键时刻救过他和他麾下战士的性命;甚至一些关于大梁内部动向、奚族其他部落弱点的珍贵情报,也时有传来。更不用说,在关键的财力支持上,南昭通过复杂的贸易网络,为他提供了稳定的金银来源,让他能够养得起最忠诚的私兵,收买关键人物。
南昭国王蒙延晟,像是隐藏在遥远西南的一只巨手,在他最需要的时候,适时地推了他一把。卫慕烈从未天真地认为这是无私的帮助,他知道南昭必有所图。但他也需要这些资源,这是一种心照不宣的互利。近年来,随着他地位稳固,与南昭的直接联系有所减少,但这条线从未断过。
他继续看下去:
“今大梁新立,雏凤初鸣,根基未固。其北有陛下雄兵压境,使其如芒在背;其南,我南昭带甲数十万,舟车利便,货殖充盈,亦非昔比。若你我南北呼应,陛下率铁骑出燕云,叩中原之北门;延晟遣锐师渡泸水,击巴蜀之腹心。则大梁首尾难顾,崩析在即。届时,划江而治,或分而享之,岂不美哉?”
“为表诚意,特遣使携薄礼先行。若陛下亦有同心,可遣心腹南来,共商大计。山河万里,皆在掌中,愿与陛下共图之。”
“南昭国王 蒙延晟 谨启”
信的内容,与卫慕烈心中某些隐秘的野心不谋而合,甚至勾勒出了更清晰、更宏大的图景。南北夹击,瓜分大梁!南昭提供南线的压力和更稳定的后援,而他,则可以在北线放开手脚,不必再过分担心孤军深入、后方不稳。
蒙延晟的提议,极具诱惑力。这不仅能极大缓解他目前面临的双线压力,更能将他的敌人——大梁,置于真正的生死危机之中。或许,还能借此机会,进一步摸清南昭的虚实和真正目的。
然而,卫慕烈的心中也同时拉响了警报。南昭国力鼎盛,蒙延晟雄才大略,绝非易与之辈。如此慷慨地提出联盟,其背后所图恐怕不止于瓜分大梁那么简单。是想利用他作为北方的矛头,消耗大梁主力,自己则趁机攫取最大利益?甚至……在事成之后,反过来对付他?
而且,这封信的到来,时机也颇为微妙。恰恰在他刚刚经历内乱、毒杀“父王”、根基尚需巩固之时。南昭的消息如此灵通,是否意味着他们在奚国王庭内部,仍有他未曾察觉的眼线?
卫慕烈放下信纸,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殿内烛火摇曳,将他沉思的身影投在墙壁上,如同蛰伏的巨兽。
南昭的提议,是一剂猛药,可能让他迅速摆脱困境,直上青云;也可能是一杯鸩酒,看似甜美,实则致命。
他需要权衡,需要更多的信息,也需要……准备应对任何可能的结果。
“来人。”他沉声唤道。
影卫头领应声而入。
“南昭使者现在何处?”
“回陛下,使者伪装成大理事马帮,已至王庭外三十里驿站等候召见。”
“严密监视,但以礼相待。三日后,本王在偏殿接见。”卫慕烈顿了顿,补充道,“另外,秘密调查,近半年来,王庭内外与南边(尤其是滇、蜀方向)有异常往来者,无论身份。还有,查一查,当初南昭资助的渠道和经手人,有没有留下我们不知道的……尾巴。”
“是!”
影卫头领退下后,卫慕烈再次拿起那封信,目光落在最后的“蒙延晟”署名上。
“南北呼应,瓜分大梁……”他低声重复,眼中闪烁着冰冷而复杂的光芒。这盘棋,因为南昭的正式入局,瞬间变得更加宏大,也更加凶险。他不再是独自在北疆与中原对弈,而是要与西南的苍鹰,进行一场跨越山河的联合狩猎。
而这场狩猎中,谁才是真正的猎人,谁又是被觊觎的猎物?或许,连猎人与猎物的角色,也会在瞬息间转换。
他将信纸凑近烛火,看着它缓缓燃烧,化为灰烬。有些提议,只能存在于最隐秘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