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裹着黏腻的湿气在江都城缠绵半月，江都王府的青石板永远蒙着层水光，倒映着灰沉沉的天空。沈梦雨斜倚在临水阁的湘妃竹榻上，听着檐角铜铃在潮湿的风里发出喑哑的呜咽。茜色锦被滑落在腰间也懒得去拾，任由雨雾从窗棂的雕花缝隙渗进来，将缎面浸出深色水痕。
雕花木门推开时，廊下潮湿的青苔气息混着药香漫进来。萧景琰捧着食盒立在门槛处，青瓷碗里药汁已经凝结——这已是第三日原封未动。雨丝顺着窗棂的镂空爬进来，在沈梦雨苍白的手背上蜿蜒成细流，她却恍若未觉，只盯着廊外垂落的雨帘，目光空洞得像被雨水填满的深潭。
“又没喝？”萧景琰的声音混着雨声发闷。他伸手去够药碗，指尖擦过她冰凉的腕骨。沈梦雨迟缓地偏过头，鬓边的珍珠步摇扫过枕巾，带起细碎的水痕。檐角铜铃突然剧烈摇晃，惊得雨幕里栖在芭蕉叶上的麻雀扑棱棱乱飞，她却连眼睫都没颤动分毫，仿佛整个人都化作了一尊苍白的玉雕。
沈梦雨望着自己裙摆上晕开的水迹，金线绣的凤凰在湿气里泛着黯淡的光。说书人的醒木声、百姓的指指点点、刺客的刀刃，这些曾能激起她斗志的事物，如今都像这黏腻的梅雨，无声无息地浸透全身。她忽然想起初嫁时，萧景琰牵着她的手走过王府长廊，那时的阳光正盛，将凤凰的金线照得璀璨夺目。
“别听那些胡言乱语。”萧景琰握住她发凉的手，掌心的温度却驱散不了她周身萦绕的寒意。他望着沈梦雨眼下青黑的阴影，想起昨夜巡夜时听到的议论——王府后厨的丫鬟们说王妃是被邪祟缠上了，连药都不肯喝。
“我知道都是假的。”她开口时，声音像被雨泡发的宣纸般绵软，“只是这雨下得太久了……而我，也累了……”话音未落，窗外突然炸响惊雷，豆大的雨点砸在芭蕉叶上噼啪作响。沈梦雨轻轻抽回手，蜷缩起身子，将脸埋进潮湿的锦被里。萧景琰望着她单薄的脊背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终于明白这场没有硝烟的战役里，真正耗尽她的不是流言的利刃，而是这永不停歇的、令人窒息的倦怠。
梅雨季的潮气漫进曹府西厢房时，曹元澈正靠在湘妃竹榻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褪色的云纹。青瓷碗里的参汤早已凉透，蒸腾的水雾在窗纸上洇出斑驳水痕，恰似他混沌不清的思绪。忽闻木门轻响，抬眼便见曹元仪抱着食盒闪身而入，裙摆上沾着的雨珠，在青砖上洇出细碎的水痕。
“哥，快尝尝我新学的玫瑰茯苓糕。今日，我娘和姐姐一同外出，否则我还没机会来看你呢。”曹元仪掀开食盒，甜香混着潮湿的艾草味扑面而来。她瞥了眼案上冷透的汤药，眉尖微蹙，却在开口时转作八卦的轻笑，“你可知，姐姐这些日总往陆府跑？”
“去找陆明薇？”曹元澈捏着玉匙的手顿住，雕着缠枝莲的银碟边缘映出他微拧的眉心，“那陆家女出了名的眼高于顶，怎会与你姐交好？”
“自然是各怀心思。”曹元仪凑近竹榻，压低的声线里带着少女特有的狡黠，“我前日在花园听壁角，她俩竟在议论凤冠霞帔的样式——都盯着江都王妃的位子呢。”话音未落，案上铜鹤香薰突然“啪”地爆出火星，惊得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荒唐！就凭她俩怎么比得上王妃？”曹元澈冷笑一声。
“哥，你知道吗？现在江都城中关于王妃的风言风语可多了，说她和江都王成婚一年都不能生，半个月前又在街上被人行刺受了伤，现在都没出府！”曹元仪说道。
窗外雨势骤然转急，竹梢被压得簌簌作响。曹元澈只觉喉间一阵发紧，攥着玉匙的指节泛起青白：“你方才说……王妃遇刺？”
“哎呀，瞧你急的！”曹元仪忙按住他欲起身的肩膀，指尖触到他单薄的肩胛骨，心下不由得一酸，“不过是刺客划伤了胳膊，我亲眼见王府的马车送她回府的。倒是市井流言厉害，说什么‘无福之人坐中宫’……”她的声音渐低，因看见兄长骤然冷下来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