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走后，不到半个小时，走廊里，胖子不知道为什么事和阿斌吵起来了。
我正准备去看看，阿斌走了进来。
认识他这么久，脸色从来没有这么难看过，我连忙给他泡茶。
他没说话，我也没问，只是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大哥。”他沉默了几分钟，在我茶水刚倒进杯子的时候：“你就这么信胖子？不信我？为了那几万块钱的破账，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下我的脸？”
我看着他，心里多年兄弟情一直强压着我，被他此刻毫不掩饰的质问，那点情份一点点被碾碎。
我知道，到了这一步，有些话，必须说开了。
“阿斌，不是几万块钱的事。”我把茶递了过去，接着递了一支烟，他接了，但是没点。：“是规矩。是我立下的咱们这帮人安身立命的规矩。你手下的人今天能吞五万，明天就敢吞五十万，五百万，到时候，咱们这帮人，还是兄弟吗？还他妈是个公司吗？成了一群只知道往自己兜里捞钱的蛀虫。”
“规矩？呵呵。”谢斌嗤笑一声，笑容里充满了不屑：“大哥，你现在跟我讲规矩？当初咱们拎着砍刀打天下的时候，规矩是什么？是谁狠谁赢。是谁拳头大谁说话。现在场子大了，生意多了，你穿上西装了，就开始跟我讲这些文绉绉的规矩了？”
他端起茶杯，摇了几下，一口喝了下去，然后把杯子重重的放在茶几上说道：“胖子那种胆小如鼠的家伙，除了会在背后嚼舌根，他懂个屁。就知道缩在后面，这也不能干，那也风险大。要不是我们这帮兄弟在前面拼死拼活，他能有今天？
现在倒好，仗着你的信任，开始骑到我头上拉屎了。我看他就是嫉妒！嫉妒我手下兄弟多，嫉妒我现在立下的功劳大。”
“谢斌。”我猛地打断他，胸口传来阵阵隐痛：“你他妈别把话题往别处扯，功是功，过是过。胖子查账，是对事不对人，是你手下的人先坏了规矩，而你，作为他们的老大，不仅不约束，反而包庇纵容，这就是你立的功？这就是你带的兵？”
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把最残酷的现实摆在他面前：“你是不是觉得，现在翅膀硬了，地盘是你打下来的，人手是你拉起来的，就可以不把我立的规矩放在眼里了？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说这话的时候，我心跳得很厉害，我从来没有想过，有这么一天，我和他之间会彻底捅破窗户纸。
阿斌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眼神里的最后一丝克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戳穿心思后的恼羞成怒。
“是，又怎么样？”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唾沫星子喷到了我脸上，“阿皮，我告诉你。我谢斌能有今天，是靠我自己一刀一刀拼出来的，不是靠你施舍的。你看看现在，外面龙叔压得我们喘不过气，内部你还听信谗言，自断手臂。跟着你这样优柔寡断的老大，还有什么前途？”
他伸手指着我的鼻子，手指因为激动而在微微颤抖：“你以为你还是以前那个带着我们冲锋陷阵的皮哥吗？你变了，你变得瞻前顾后，变得怕这怕那，你想洗白？你想上岸？我告诉你，别做梦了。咱们吃的就是这碗刀头舔血的饭。上了这条船，就别想干干净净地下去了。你现在这套，只会把兄弟们带上死路！”
“所以呢？”我看着他，我已经知道了今天的结局：“所以你就觉得，你比我更适合带这帮兄弟？所以你就可以纵容手下胡作非为，挑战我的权威？”
“道不同，不相为谋。”阿斌收回手，重重地吐出这七个字：“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从今天起，我带我自己的人走，咱们各凭本事，看看在这圳城，到底谁能笑到最后。”
他说完，猛地转身，就要去拉办公室的门。
看着他决绝的背影，那一刻，无数过往的画面在我脑海中疯狂闪现——一起在街头挨饿受冻，一起面对几十把砍刀的追杀，一起拿下第一个场子时的狂喜，一起在深夜的大排档喝酒吹牛，那些刀山火海中滚出来的情义，此刻，都被现实和欲望，撕扯得支离破碎。
心很痛。是那种钝刀子割肉，缓慢却深入骨髓的痛。
但我知道，我不能挽留。留不住，也不能留。
“谢斌。”我对着他的背影，叫了一声。
他拉门的动作顿住了，但没有回头。
“走出这个门，以后。”我原本想说就不是兄弟了，但不知道为何，我没有说出口，我仿佛心里还抱有一丝幻想，他会回头：“看在过去的情分上，别动我身边的人，其他的各安天命吧。”
谢斌的肩膀似乎微微抖动了一下，但他最终还是没有回头，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嗤笑的声音，然后猛地拉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砰。”
沉重的实木门被他狠狠摔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在整个空旷的走廊里回荡，也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我站在原地，看着那扇还在微微震颤的门。
办公室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到窗边，看着楼下。
没过多久，就看到谢斌带着十几个核心小弟，浩浩荡荡地走出了大门，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街角。
他们走得那么干脆，那么迫不及待，仿佛离开的不是一个并肩作战多年的集体，而是一个束缚他们发展的牢笼。
分道扬镳。
这四个字，像冰冷的烙印，刻在了这个看似平常的下午。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很多事情，都再也回不去了。
外部，龙叔的全面打压仍在继续。
内部，最锋利的一把刀，被我亲手逼走，也带走了我们相当一部分核心的战力。
众叛亲离。
我第一次，如此真切地体会到了这个词的含义。
谢斌，我的好兄弟，我们，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