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砚把纸条收进袖口,手指碰到了那枚翡翠戒指。他没看它,只是将简凝扶到路边一棵枯树下。她的呼吸还不稳,额头上冒着冷汗。
“能走多远?”他问。
“现在就能走。”她撑着膝盖站起来,“但得先处理这毒。”
萧砚从怀里取出小瓶,倒出一点黑色粉末在指尖。他捻了捻,又凑近闻了一下。
“不是普通毒药。”他说,“加了迷魂草,让人昏睡不醒。”
“所以他让我喝药的时候,总盯着我。”简凝冷笑,“他还以为我看不出来。”
萧砚抬头看她鬓边那朵白山茶。花已经有些蔫了,边缘泛黄。但他注意到,花瓣之间夹着一小片折起来的纸。
他伸手取下。
简凝没拦他。
展开那张纸,上面是几道歪斜的线条,像地图,又像某种标记。角落里有个极小的符号,像是个倒写的“沈”字。
“这是什么?”他问。
“我在药铺熬药时画的。”她说,“那天他让我亲手煮,说这是我们的定情仪式。我趁他转身,在药渣上写了这个,然后塞进花里。”
萧砚盯着图看了一会儿,忽然明白了。
“这不是排水道图。”他说,“是地宫入口的机关排布。”
“对。”简凝点头,“冰库里那面墙,血字后面有暗格。指印按对了,墙会开一条缝。”
“你试过?”
“试过。”她抬起右手,小指上的疤露出来,“血开了机关,但我没力气推开。里面太冷,手一碰铁门就粘住了。”
萧砚沉默片刻,把图收好。
“我们得回去。”
“你说什么?”简凝猛地看他。
“不是现在。”他说,“等天黑。他们以为我们逃了,防备会松。”
“可你手里只有这枚戒指和一张图。”
“还有一件事。”萧砚摸了摸耳垂,碎发被风吹开一角,露出那颗朱砂痣,“谢云启知道我活着,但他不确定你是不是真死了。他会查殡仪行的记录,会派人去火葬场翻骨灰。”
“所以你要让他找到‘证据’?”
“我要让他亲眼看见。”萧砚站起身,“你得再死一次。”
简凝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自己旗袍下摆。那里沾着泥土和干涸的血迹。
“怎么死?”她问。
“雪人。”萧砚说,“街东头有座废园,园子里堆了个雪人。巡警昨天拍了照,说像个送葬的。”
“你要用它做替身?”
“雪人穿着灰布衣,帽子还在。”萧砚看向远处,“和我那天扮送葬人穿的一样。”
“可脸不一样。”
“不需要脸。”他说,“只要身形像,手里再拿盏白灯笼就够了。”
简凝终于笑了下:“你想让他的手下报告说——萧家少爷死在雪地里,变成雪人了?”
“传言比证据更可怕。”萧砚看着她,“人们宁愿信怪事,也不信真相。”
他弯腰捡起一根枯枝,在地上画了几笔。
“今晚八点,我会带人去兵工厂后巷放火。他们会以为我们要劫军火,调主力过去。那时候,你从侧门进冰库,用指印打开机关。”
“你呢?”
“我去见裴渊。”他说,“他手里有批枪,原定明天交货。我要提前拿过来。”
“你不信他?”
“我谁都不信。”萧砚站直身子,“但他要的是钱,不是命。只要给够,他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简凝看着他,忽然说:“你变了。”
“嗯?”
“以前你做事,总会留一步退路。”她说,“现在你直接把路堵死了。”
萧砚没回答,只是把手伸进口袋,握住了那枚戒指。
他知道她在说什么。
前世他太讲究体面,讲规矩,讲情分。结果满门被屠,妹妹惨死,连妻子都站在火场外笑着看他烧成灰。
这一世,他不想再讲道理了。
“退路是弱者才需要的东西。”他说,“我现在只走一条路。”
简凝盯着他看了很久,才慢慢开口:“那如果我告诉你,谢云启早就知道你会去找裴渊呢?”
萧砚眼神一顿。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听见了。”她说,“前天晚上,他在书房打电话。他说‘萧砚一定会去求裴渊,到时候枪里装的是空弹’。”
萧砚的手收紧。
空弹。
那就是陷阱。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所以你也知道子弹在哪?”
“我知道一部分。”她摇头,“真正的弹药藏在另一个地方。不是兵工厂,也不是军营。”
“在哪?”
“城南教堂的钟楼。”她说,“神父是他的人。每周三晚祷时,会有车进去运‘圣水’。其实是弹药箱。”
萧砚记下了。
“周三就是明天。”他说。
“对。”她靠回树干,“但你不能明抢。钟楼有暗哨,门口两个,塔顶一个。而且门锁是德式密码锁,没有钥匙打不开。”
“你有钥匙?”
“我没有。”她说,“但我见过他开锁的动作。他习惯先转左三圈,再右两圈,最后按中间按钮。顺序不会错。”
萧砚点头:“足够了。”
他看了看天色。
太阳已经开始西斜。
“你先找个地方躲。”他说,“等我信号。”
“什么信号?”
“如果你看到教堂方向冒黑烟,就立刻行动。”他说,“那是我在烧假账本。他会以为我要毁他证据,派更多人过去。”
“那你呢?”
“我去钟楼。”他说,“趁乱拿弹药。”
简凝忽然抓住他手腕:“别去。”
“为什么?”
“因为那不是你的计划。”她说,“是你以为的计划。他想让你这么想,所以故意漏出这些信息。”
萧砚看着她。
“你是说……他在等我主动走进去?”
“对。”她松开手,“就像上次冰库一样。你以为你在救人,其实你在入局。”
风刮过来,吹落了她鬓边最后一片花瓣。
白山茶掉在地上,被风吹得滚了几圈。
萧砚弯腰捡起,放进袖口。
“那你说怎么办?”
“换规则。”她说,“你不该去钟楼,也不该烧账本。你应该让他来找你。”
“怎么让他来?”
“用这个。”她从旗袍内袋掏出一枚铜纽扣,“这是我从他大衣上扯下来的。昨晚他来药铺时掉的。”
萧砚接过,发现纽扣背面刻着一行极小的数字:**7-14-8**。
“这是密码。”她说,“他保险柜的备用密码。他从来不用,但一定会认得。”
萧砚明白了。
他可以把纽扣放在某个显眼的地方,让谢云启的手下发现。对方看到这串数字,一定会报告主人。而谢云启一旦确认纽扣是真的,就会亲自来查。
“你设个局。”她说,“让他觉得你掌握了他最怕丢的东西。”
“比如?”萧砚问。
“比如那份名单。”她说,“他手里有十七个官员的把柄,写在一本黑皮册子里。藏在他办公室吊顶上方。”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爬上去看过。”她淡淡地说,“为了找你父亲当年的案卷。”
萧砚看着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女人比他想象中更狠。
她不只是复仇。
她是把自己也当成棋子,一步步往死路上走。
“好。”他说,“我就让他来找我。”
他把纽扣收好,又从怀里取出一小包药粉。
“这是陈伯留下的易容散。”他说,“吃下去能让人脸色发青,像病了很久。”
“你要装病?”
“我要装快死了。”他说,“人在临死前说出的秘密,最有说服力。”
简凝看着他:“那你得演得真一点。”
“我会的。”他说,“毕竟,我不是第一次死。”
两人不再说话。
远处传来钟声。
七响。
夜快来了。
萧砚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土。
“记住,看到黑烟就动。”他说,“别等我。”
“你也不准死。”她突然说。
萧砚脚步顿了一下。
“我没打算活太久。”他说完,转身走了。
简凝坐在原地没动。
风吹起她旗袍的下摆,露出小腿一侧一道未愈的伤痕。
她低头看着,慢慢把裙摆拉下来。
然后从发髻上取下最后一根发卡,插进雪地里。
雪人站在花园中央,左手举着一盏破旧的白灯笼。
发卡在风中轻轻晃动,像一朵不肯凋谢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