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菲斯托丝工坊内,时间仿佛被拉长、扭曲,最终凝固。
那场足以湮灭一切的混沌风暴虽已平息,但其带来的死亡寒意仍渗透在每个人的骨髓里。
空气中不再有狂暴的能量乱流,只剩下一种劫后余生的死寂,沉重得压得人喘不过气。
熔炉的余火像是被吓住了,只敢发出微弱的噼啪声,映照着地面上狼藉的痕迹和那个倒在血泊中的身影。
那面悬浮的盾牌终于耗尽力量,“铛”地一声砸落。
它已彻底蜕变,暗沉的盾体如同深渊,中央那道搏动的暗紫色纹路,是无咎以灵魂为赌注,强行容纳混沌本源的触目惊心的印记。
这面盾,既是守护的象征,也成了牺牲的墓碑。
而无咎,就倒在盾牌旁,脸色是死亡般的灰败,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
他不仅仅是重伤,更仿佛整个人的“存在感”都变得稀薄,似乎随时会与那混沌核心一同消散于虚无。
赫斯提雅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踉跄着扑到无咎身边。
她的哭泣不再是嚎啕,而是那种极度恐惧后、从灵魂深处溢出的哽咽。
“无咎……无咎……”
她反复念叨着他的名字,小手紧紧包裹着他冰冷的手,试图用自己神只的微薄体温去温暖他,滚烫的泪水混合着血污,滴落在他毫无生气的脸上。
巨大的后怕如同冰水浇头——就在刚才,如果不是无咎最后那疯狂的举动,如果不是赫菲斯托丝果断出手,他们所有人,连同这座工坊,可能真的已经被混沌彻底吞噬,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这种与集体毁灭擦肩而过的战栗,让她此刻的悲伤都带着一丝虚幻感。
但在这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悲伤之下,另一种情绪在悄悄啃噬她的心。
她抬起泪眼,看向一旁的琉,眼神复杂难言。
那里面有对同伴劫后余生的欣慰,但更多的,是一种酸涩的羡慕,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醋意。
她欣赏、甚至深深喜爱无咎这种为了同伴不惜一切的品格,这是他最闪耀的地方,也是她为之自豪的。
可当这份牺牲的对象具体到另一个女性,并且缔结了如此深刻的、独一无二的灵魂链接时,她那属于女神的、对“自家孩子”的占有欲,便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要是这种连生命都绑在一起的方式…
…’ 她在心中无声地呐喊,那份对琉的感激与这份私心的醋意交织在一起,让她痛苦不堪。
她的目光也扫过赫菲斯托丝,带着类似的复杂情绪。
她感激老友的救命之恩,但也敏锐地察觉到赫菲斯托丝对无咎那份超乎寻常的“兴趣”。
那不仅仅是锻造之神对稀有材质的欣赏,更像是一种……认同和喜爱。
看到又一个强大而优秀的存在对无咎投以青眼,赫斯提雅在骄傲之余,心底那点小女人的醋瓶子又被打翻了一点。
赫菲斯托丝站在原地,看似冷静地评估着局势,眉头微微蹙起。
她刚才真切地感受到了“集体湮灭”的危机,作为在场最强者之一,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混沌核心失控的后果。
无咎那不顾一切的举动,在绝境中硬生生撬开了一条生路,这份决断和魄力,让她再次刷新了对这个少年的评价——欣赏,毋庸置疑。
但正是这份欣赏,让她心底滋生出一股莫名的烦躁。
她欣赏他的灵魂特质,喜爱他那份如同未经雕琢的神金般的潜力,甚至因他那句“我的命是您的了”而产生了一丝奇异的满足感。
可看到他为了守护那个精灵,竟然做到灵魂绑定、共担生死这一步,一种类似于“明珠暗投”或“珍稀材质被过度损耗”的不悦感便油然而生。
这种情绪远远超出了对“资产”的担忧,更像是一种……因他过于重视他人而感到的、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别扭。
她将此归咎于对“完美锻造作品”因外力介入而产生变量的不喜,刻意忽略了那丝微妙的私人情绪。
琉瘫坐在地,身体因脱力和灵魂的震颤而微微发抖。
她看着濒死的无咎,脑海中反复回放着刚才那毁灭性能量即将爆发的瞬间——
那不是某个人的危机,是笼罩在场所有人的、真切的死亡阴影。
而无咎,是用自己的存在,为他们所有人扛下了这必死的结局。
就在这时,赫菲斯托丝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宣判,也如同解释,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听着,契约的具体内容比你们想象的更绝对。”
“无咎与精灵之间,因他逆转灵魂契约并强行容纳混沌核心,形成了【混沌共生枷锁】。”
“效果一:生命通道。
无咎不仅是分担伤害,他成为了琉的‘生命锚点’。
只要无咎的灵魂不灭,琉受到的任何致命伤害,其‘致死’概念将被大幅转移,由无咎的灵魂本源优先承担。
简单说,他若活着,她极难被杀死。”
“效果二:力量折射。
无咎在付出巨大代价后,获得了临时‘模拟’并使用琉部分技能……
(如【风灵疾走】)……
的潜在能力,但每次使用都会加剧他灵魂的负荷和混沌侵蚀的风险。”
“而最关键的绑定在于,混沌核心已与无咎的灵魂深度融合。
他若死亡,核心会失控,大概率会连同他的存在痕迹一起湮灭。
反之,若核心被外力强行剥离或毁灭,无咎的灵魂也会随之破碎。”
这详细的揭示,如同重锤,再次敲击在每个人心上。
这契约,比简单的同生共死更加残酷和不平等,几乎是将琉的生存权重,强行系于无咎一人的生命之上。
琉听完,身体猛地一颤,冰蓝色的眼眸中瞬间盈满了泪水。
那泪水中有滔天的感激,有沉沦的愧疚,但更多的,是一种灵魂被彻底撼动、被牢牢牵引的深刻悸动。
劫后余生的庆幸、对无咎牺牲的震撼,以及这份霸道契约所带来的、无法抗拒的宿命感,交织在一起。
那份源自无咎生命本源的吸引力,在这种同生共死的绑定下,被放大到了极致。
她无法定义这是什么,只知道自己的目光无法从那个少年身上移开,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想要靠近、想要守护他的冲动。
而站在稍远处的艾丝,将这一切听在耳中,看在眼里。
她那平时只专注于剑与战斗的心,此刻却被一种陌生而强烈的情绪充斥着,非常心烦。
她不理解赫斯提雅和赫菲斯托丝那种复杂的、带着欣赏又夹杂醋意的情绪,也不完全明白琉眼中那种深刻的、仿佛找到归宿般的感动。
她只是觉得,胸口很闷,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种细微却持续的心痛感萦绕不去。
尤其当她看到无咎和琉之间那被契约强行焊接、几乎无法分割的联系时,当她听到“生命通道”、“灵魂绑定”这些词语时,这种心烦意乱和心痛感就尤为明显。
更让她困惑的是,她自己的身体,她的“绝望之剑”,似乎在无咎做出牺牲举动时,产生过一丝极其微弱且短暂的共鸣。
这个感觉一闪而逝,却让她非常不适。她本能地排斥“契约”、“绑定”这类词汇,觉得那是一种束缚,一种麻烦。
可为什么看到无咎和别人绑定,她会觉得……不舒服?这种陌生的、酸涩的、让她无法用剑理分析的感受,就是心烦意乱。
她不懂爱情,只知道眼前这一幕,让她的心很乱,很痛,比修炼时受过的任何伤都更让她难以集中精神。
赫菲斯托丝不再多言,指挥着贝尔和艾丝将无咎小心翼翼地移入静室。
工坊内,暂时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但每个人的心中,都已被投入巨大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正在不断扩大。
一份以生命为代价的契约,一场与毁灭擦肩而过的危机,以及悄然萌生、错综复杂的情感纠葛,都随着无咎那微弱的气息,一同沉入了未知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