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天刚蒙蒙亮，桃源村还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雾气中。村后那片荒废了几十年的野猪岭脚下，却已经密密麻麻站满了人。
全村老少，只要能走动的，几乎全都来了。男人们穿着最破旧却最结实的衣服，手里拿着锄头、铁锹、镐头，有的还推着独轮车。女人们提着竹篮，里面装着热水壶、粗瓷碗和一摞摞刚烙好的饼子。连半大的孩子们都兴奋地跟在父母身边，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眼前这座长满了荆棘和杂树的荒山。
万大春站在人群最前面，身边是老村长万福贵。两人面前摆着一张用木板临时搭成的供桌，上面放着三牲祭品——一只煮熟的猪头、一条大草鱼、一只昂首挺胸的大公鸡。三炷粗大的香插在装满米的碗里，青烟袅袅升起，在晨风中打着旋儿。
今天是农历二月初二，龙抬头的好日子，也是桃源村生态种植园项目正式破土动工的日子。
老村长万福贵今天特意穿上了那件只有过年才舍得穿的深蓝色中山装，虽然洗得有些发白，但扣子扣得一丝不苟。他清了清嗓子，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红纸。
“乡亲们！”老村长声音洪亮，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今天，是咱们桃源村的大日子！咱们要在这野猪岭上，开山种药，建一个属于咱们自己的生态种植园！”
人群顿时沸腾起来，掌声、欢呼声响成一片。狗蛋、铁柱几个年轻人更是兴奋地吹起了口哨。
万福贵抬手示意大家安静，展开红纸，开始念祭山文：“皇天在上，厚土在下，桃源村列祖列宗见证。今日我桃源村村民，为谋生计，为求发展，特向野猪岭借一方宝地，开垦种植，绝不敢毁坏山林根本，定当爱护水土，顺应天时……”
老村长的声音在群山间回荡，村民们安静地听着，脸上都带着庄重而期盼的神情。这是祖辈传下来的规矩，动土之前要祭拜山神，祈求平安顺利。
万大春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座熟悉的荒山，心中感慨万千。几个月前，这里还只是村里人砍柴、放羊的地方，谁也没想到这座荒山能变成聚宝盆。是他带着狗蛋他们上山考察了无数次，取了上百处土壤样本，又查阅了师父留下的那些发黄的古籍，最终确定野猪岭的土质、坡度、朝向都非合适合种植好几种本地特有的药材。
更重要的是，他在后山那个隐秘的山洞里发现了一处极小的灵眼，虽然灵气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他用师父传授的聚灵法阵，勉强能将一丝丝灵气引导出来，融入灌溉用水。这才是他敢拍着胸脯保证药材品质的底气所在。
“……祈求山神保佑，工程顺利，人畜平安，药材丰产！”老村长念完最后一句，郑重地将祭文在香火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随风飘向山林。
“准备——点炮！”万福贵高声喊道。
早就等在旁边的狗蛋和铁柱立刻猫着腰上前，用颤抖的手点燃了插在供桌前方空地上的三挂万响鞭炮。
“噼里啪啦——砰！啪！”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瞬间炸响，红色的纸屑四处飞溅，浓烈的硝烟味弥漫开来。孩子们吓得捂住耳朵，却又忍不住从指缝里偷看，眼睛里全是兴奋的光。大人们则笑着，看着，仿佛这响亮的鞭炮声能把过去所有的贫穷和晦气都炸得烟消云散。
鞭炮声刚落，万大春向前一步，举起手臂，用尽全力喊道：“桃源村生态种植园，开工！”
“开工啦！”
“干活喽！”
“开山种药，致富奔小康！”
人群像开了闸的洪水，呼喊着，欢笑着，扛着工具涌向各自划分好的区域。沉寂多年的野猪岭，瞬间变成了热火朝天的工地。
男人们负责清理地表茂密的荆棘和灌木。这些植物在这里肆意生长了几十年，根系盘根错节，坚韧无比。锋利的柴刀砍下去，往往只能留下个白印子。
“嘿哟！加把劲哟！”狗蛋脱掉了外套，只穿着一件背心，抡圆了开山斧，对着一条比他手腕还粗的老藤根狠狠砍去。汗水很快浸湿了他的背心，结实的臂膀肌肉虬结。
“这鬼东西，真他娘的难搞！”旁边的铁柱喘着粗气，用镐头刨着一丛刺棘，手上已经被划了好几道血口子。
“都小心点，别伤着！”万大春穿梭在人群里，一边挥着柴刀清理杂草，一边大声提醒着。他动作看起来并不特别迅猛，但效率却奇高，柴刀落下之处，那些难缠的荆棘仿佛变得脆弱了许多，应声而断。只有离得近的人才能看到，他下刀的角度极其刁钻，总能精准地找到植物最脆弱的结构点。这是他将医术中对人体经络的理解，用在了这些植物结构上。
他时不时会停下来，帮年纪大的村民处理特别顽固的树根，或者替手上磨出水泡的年轻人包扎一下。
“大春哥，你这力气也太大了！”一个年轻后生看着万大春轻松砍断一根他折腾了半天的树根，佩服得五体投地。
万大春笑了笑，递过去一副自己用粗布和棉花缝制的手套：“用这个，省得磨手。干活不能光靠蛮力，得找巧劲。”
女人们也没闲着，她们组成后勤队，负责烧水、送饭、收拾砍下来的树枝。柳絮带着几个姑娘，把烧好的凉茶和热水一桶桶挑到工地上。
“大家歇一歇，喝口水再干！”柳絮擦着额头的细汗，声音清脆地招呼着。
她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追随着万大春忙碌的身影，看着他被汗水打湿的衬衫紧贴着坚实的后背，看着他认真指导村民时专注的侧脸，心里就像喝了蜜一样甜。这个她从小看到大的男人，如今正带领着整个村子，奔向一个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
几个半大的孩子也没闲着，他们跟在大人后面，把砍下来的小树枝拖到一起，堆成垛。这些树枝晒干了就是很好的柴火。
老村长万福贵也没闲着，他虽然年纪大了，干不了重活，就拿着个喇叭，在工地上来回巡视，协调指挥。
“二牛，你们那边清理出来的石头，都搬到这边来，垒田埂用！”
“三婶子，烧水的火堆离林子远点，注意安全！”
“狗蛋！你小子看着点脚下，别摔着！”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但精神头却比年轻人还足。看着这热火朝天的场面，老人眼眶有些湿润。他当了几十年村长，见证了桃源村从人多地少、穷得叮当响，到年轻人一个个外出打工，村子日渐冷清。他本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没想到临老，还能看到村子重新焕发生机的这一天。
“福贵叔，您坐下歇会儿，喝碗茶。”柳絮端着一碗凉茶走过来，关切地说。
老村长接过碗，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抹了把嘴，感慨道：“歇啥歇，看着大家这么有干劲，我浑身都是劲儿！絮丫头，你是没看见，当年农业学大寨那会儿，咱们村修水库，也是这么个场面！那时候，我也就跟狗蛋现在差不多大……”
老人陷入了回忆，絮絮叨叨地说着当年的光荣岁月。柳絮安静地听着，脸上带着温婉的笑容。
到了中午，太阳升到了头顶，阳光有些毒辣。工地上支起了几口大锅，炊事班的妇女们开始准备午饭。今天是个好日子，伙食也格外丰盛——大锅炖的猪肉白菜粉条，管够！白面馒头蒸了好几大笼，冒着诱人的热气。
劳累了一上午的村民们三三两两地聚在树荫下，捧着大海碗，吃得唏哩呼噜，满脸畅快。简单的饭菜，在此刻却显得格外香甜。
“嘿，你们发现没？今天干活虽然累，但这心里头畅快！”
“那可不！这可是给咱自己干呢！等种出了药材，卖了钱，那可是实实在在揣进自己兜里的！”
“多亏了大春啊！要不是他，咱们现在指不定在哪个工地上搬砖呢，哪能在家门口就能挣上钱？”
“还有咱老村长，为了这个项目，往镇上、县里跑了多少趟，嘴皮子都磨薄了！”
大家边吃边聊，话语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对万大春、老村长的感激。
万大春和狗蛋、铁柱几个年轻人坐在一起。狗蛋狼吞虎咽地干掉了三个大馒头，抹着嘴说：“大春哥，照这个进度，我看用不了一个月，这片山地就能清理出来！”
万大春啃着馒头，看着眼前初具规模的工地，摇了摇头：“不急。清理只是第一步，后面的平整土地、修梯田、开挖排水渠才是细致活。咱们要做的不是一锤子买卖，是要给子孙后代留下一个能一直产金子的宝地。基础必须打牢靠。”
“大春哥说得对！”铁柱接口道，“我听说有些地方开荒，把树啊草啊全砍光了，结果一下雨，土全被冲走了，地也废了。”
“嗯，”万大春点点头，“所以我们规划的时候，特意保留了山脊和陡坡上的原生林木，用来保持水土。而且，我们不是单一地种一种药材，而是模拟山林的自然环境，高低搭配，种好几样。这样不仅能减少病虫害，对土地也好。”
这些都是他从师父那些古籍里学来的，叫做“仿野生种植”和“生态循环”。村民们虽然听不懂这些名词，但出于对万大春无条件的信任，都坚信按他说的做准没错。
吃完饭，大家只休息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又拿起工具干了起来。下午的日头更毒，汗水流进眼睛里，涩得生疼，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结出一层白色的盐渍。但没有一个人喊累，更没有一个人偷懒。偶尔有人手上磨出了血泡，随便找块布条一缠，继续干活；有人被荆棘划破了胳膊，用清水冲一下，吐口唾沫抹上点土灰（虽然万大春严厉禁止这种不卫生的做法，提供了他特制的止血散），就算处理了。
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干劲，是一种看到了明确希望后迸发出来的力量。他们不是在为别人打工，而是在为自己的未来，为孩子们的未来，开辟一条崭新的道路。
太阳西斜，将天边染成一片绚烂的橘红色时，第一天的开荒工作告一段落。原本荆棘遍布、无从下脚的荒山坡，已经被清理出了一大片平整的土地，裸露着新鲜的黄土。砍下来的灌木和树枝堆成了几座小山，等着晒干后当柴火或者粉碎还田。
村民们虽然个个累得筋疲力尽，腰酸背痛，但看着这一天的劳动成果，脸上都洋溢着满足和自豪的笑容。
万大春站在高处，看着夕阳下这片刚刚被唤醒的土地，仿佛已经看到了来年春天，满山遍野药材苗绿意盎然、生机勃勃的景象。春风吹过，带来泥土和青草的芬芳，也带来了无限希望。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他有信心，用自己传承的医术和智慧，一定能带领桃源村，在这片充满生机的土地上，创造出真正的“春天”。
老村长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有些哽咽：“大春，好小子！咱们村，有盼头了！”
山下，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开始升起袅袅炊烟，犬吠声、母亲呼唤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隐约传来，与工地上尚未散尽的尘土气息混合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充满烟火气却又无比动人的乡村奋斗画卷。
万大春搀扶着老村长，和收工的人群一起，踏着夕阳的余晖，向着那片温暖灯火的方向走去。开山的第一炮已经打响，桃源村的春天，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