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李家世代乡绅，打骂几个下人有何不可？！”
李贵的魂魄在蒸笼里剧烈翻滚，青铜笼柱烫得他皮开肉绽。蒸汽像无数条毒蛇钻进他的七窍，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肉蒸熟的气息。
“放我出去！你们这些小鬼知道我是谁吗？”他嘶吼着，声音在蒸腾的雾气中扭曲变形，“我李家捐过三座桥、修过五里路，县太爷见了我都要拱手叫句李员外！”
蒸笼外传来锁链拖地的声音，一个牛头狱卒探过头来，铜铃大的眼睛里跳动着幽蓝的火焰。
“李员外？”狱卒的声音像是从深井里传来，“在这里，你只是个清蒸的魂魄。”
蒸汽更浓了，李贵感到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融化。恍惚间，他看见蒸汽凝结成一个瘦小身影——那是小梅，最后一个死在他手上的孤女。十岁的孩子，因为打翻一碗参汤，被他关在柴房活活冻死。
“滚开！”李贵咆哮着，“贱婢死了还要作祟！”
小梅的身影在蒸汽中若隐若现，冻得发紫的嘴唇轻轻开合：
“老爷，柴房好冷啊...”
“冷？”李贵狞笑，“我花钱买的奴才，冻死了也是我的！”
话音未落，蒸笼突然剧烈震动。一道金光劈开蒸腾的雾气，照亮了整个地狱。十八口巨笼在光芒中显形，每一口都在蒸煮着扭曲惨叫的魂魄。
地藏皇端坐莲台，火焰双翼舒展，照亮了整个地狱。
“李贵，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
金光中，李贵看见了自己的一生：逼老渔夫寒冬下水捞鱼，把打碎碗的小厮绑在烈日下暴晒，将拒绝他的寡妇当众羞辱...十一个因他而死的冤魂，在蒸汽中一一显现。
“他们命该如此！”李贵强撑着最后的傲慢，“穷鬼的命，本来就贱...”
地藏皇的锡杖轻轻一点，蒸笼轰然开启。
“既然你执迷不悟，那就亲自尝尝这‘贱命’的滋味。”
李贵跌落在地，发现自己回到了那个熟悉的柴房。但这一次，他成了小梅。
腊月廿三，寒风像刀子一样从门缝里灌进来。他蜷缩在角落，单薄的衣衫根本挡不住严寒。脚趾冻得发紫，牙齿打颤的声音在空荡的柴房里格外清晰。
“爹爹...我冷...开开门...”
他抬头，看见了那个高大威严的身影——生前的自己，正用一种看蝼蚁般的眼神俯视着他。
“谁是你爹爹！”那个“李贵”的声音充满了厌恶，“连个火盆都看不好，糟践东西，要你何用？”
一股大力推来，他踉跄着跪倒在结冰的地面上。膝盖撞击冰面的剧痛让他惨叫出声，紧接着藤条狠狠抽在背上。
“原来...原来是这么痛...”
这个属于李贵本尊的念头刚闪过，就被小梅临死前的恐惧彻底淹没。寒冷像潮水般漫过四肢，意识渐渐模糊。在最后的清醒里，他用尽力气在雪地上划下一横——
“冤”。
地藏皇的声音在虚空中回荡：“你生前苛待十一人，致五人殒命。今让你历十一重生死，亲尝你所施之苦。若有一世不能彻悟，便永堕蒸笼，再无出期！”
第一世，他是冻毙的渔夫王福。冰水淹没头顶时，他听见岸上的自己在说：“晦气。赔他家里十两银子，赶紧打发了。”
第二世，他是晒死的奴仆阿成。毒辣的阳光下，他看见廊下的自己在悠闲地吃着冰镇西瓜。
第三世，他再次成为小梅，这次体会的是烙铁烫在手臂上的剧痛。
第四世，他是饿死的佃农老赵，胃里火烧火燎的滋味让他发疯。
第五世，他是累死的长工大牛，疲惫深入骨髓。
第六世，他是吓死的丫鬟彩云，心脏骤停的瞬间无比清晰。
第七世，他是羞死的寡妇孙氏，投井前的绝望比井水更冷。
第八世，他是愁死的书生柳青，功名被夺的打击比死亡更甚。
第九世，他是悔死的商人胡四海，倾家荡产的痛苦难以言表。
第十世，他是怨死的老妇吴妈，临死前还惦念着远方的儿子。
十世的痛苦如同十把重锤，将李贵生前的认知砸得粉碎。他体验了所有的委屈和愤怒，甚至开始理解地狱的必要。但总觉得还隔着一层薄纱，未能真正触及核心。
然后，第十一世开始了。
这一次，他成了农夫李贵。这个名字让他感到一阵荒谬的刺痛。他勤勤恳恳十几年，起早贪黑，省吃俭用，手上磨满了厚厚的老茧，终于攒够了钱，买下了河边那块不算肥沃但寄托了全部希望的薄田，指望它能让年迈多病的老母亲吃上几顿饱饭，过几天安生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