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委会终究落下尾声，徐天华也接到了相关通知，他被正式任命为安康县教育质量提升年领导小组常务副组长。
还没等他在办公室喝口茶，便被县长的秘书叫去了县长办公室。
李明远的办公室朝南，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靠在真皮沙发里，指尖夹着支未点燃的烟，目光落在徐天华身上，带着几分审视与敲打。
等秘书泡好茶退出去，他才缓缓开口，打破了室内的安静。
“天华啊，坐近点。”
李明远指了指身边的单人沙发，语气听着热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常委会刚散，有些话在明面上不好说，所以咱们今天关起门来聊聊。”
徐天华顺势往前挪了挪，腰杆依旧挺得笔直道：“李县长您尽管吩咐，我洗耳恭听。”
“吩咐谈不上。”
李明远拿起茶几上的烟盒，敲出一支烟却没递给他，自己叼在嘴里，打火机“咔哒”一声燃起了火苗。
“你是市教育局下来的干部，在县里也待了五年了，该明白咱们这儿的规矩吧？”
“县委有县委的章法，政府有政府的路子，井水不犯河水，才能把事干好。”
他吸了口烟，烟雾在眼前缭绕。
“你是县政府的副县长，这个身份得刻在心里。”
徐天华捧着茶杯，语气诚恳道：“李县长您说得是，我一直记着自己是政府班子的人。分管教育这几个月，大小事都向您汇报，从不敢自作主张。”
“哦？是吗？”
李明远挑了挑眉，烟灰轻轻弹在烟灰缸里。
“那昨天常委会上，何书记提议你当常务副组长，直接对常委会负责，你怎么没向上推辞推辞？”
这话问得直接，带着点咄咄逼人的意味。
徐天华放下茶杯，欠了欠身子道：“我当时想推辞来着，但何书记说这是工作需要，还提到我分管教育，情况熟。”
“再说我要是推辞了县委常委会的决定，那不是显得不服从组织安排？这不也会给您添上麻烦？”
他把给您添麻烦几个字说得格外轻，却精准地戳中了李明远的心思。
跟县委常委会公开唱反调，只会让政府这边更被动。
李明远嘴角扯了扯，似笑非笑道：“你倒是会想。”
“但你得清楚，常务副组长这五个字分量不轻。”
“何书记让你直接对常委会负责，这话听着是信任，实则是把你架在火上烤。”
“教育口的经费在财政局，人事在人社局，哪个不是政府口的部门？”
“你跳过县政府直接对县委负责，这程序上说得通吗？”
他顿了顿，语气沉了些道：“真要这么干，往后你去财政局要钱，那边能给你好脸色？去人社局调人，他们能痛快批？”
这话戳中了要害，两边的斗争也不是第一天了，徐天华心里门清，却依旧装傻充愣，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李县长，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但何书记定了调子……”
“不过您放心，我心里有数。”
“领导小组是牵头抓总，具体落实还得靠政府部门，我怎么可能越过您直接干？”
“心里有数就好。”
李明远猛吸一口烟，烟蒂在烟灰缸里摁灭。
“我跟你交个底，教育质量提升年这事儿，县政府支持，但得按政府的规矩来。”
“经费预算财政局正在做，明年的盘子就这么大，教育想多要，就得从其他口挤，这得政府班子集体研究，不是领导小组拍板就能定的。”
他看着徐天华，眼神锐利起来。
“你是常务副组长，但签字审批权在我这儿，这是规矩。”
徐天华连忙点头道：“这是自然！经费审批、人事调动，哪样不得您拍板？”
“我就是个跑腿的，负责把方案细化好，把底下的情况摸清楚，最后汇总到您这儿定夺。”
“您要是觉得哪里不合适，我马上改，绝不含糊。”
场面话好话谁都会说，徐天华更是这其中的好手，他甚至都没跟李明远提他去省厅跑资金的事情。
“跑腿的？”
李明远笑了一下，拿起茶杯抿了口。
“何书记可没把你当跑腿的。”
“他让周文斌任办公室主任，直接对领导小组负责，这话是什么意思？”
“周文斌是教育局的局长，按规矩该对分管副县长负责，现在却绕开你我直接对领导小组，说白了就是想绕开政府口。”
他放下茶杯，手指在桌面轻叩。
“天华，你可别成了别人手里的枪，最后枪口还对着自己人。”
徐天华心里莫名想笑，说来说去还不是两套班子不对付？
不过他嘴上却是诚恳的表示道：“李县长您多虑了。”
“周文斌是我一手提拔起来，他敢不把县政府放眼里？”
“回头我就跟他敲敲警钟，告诉他办公室的事必须先向我汇报，我同意了才能往领导小组报。”
“真要是敢绕弯子，我第一个不答应。”
他刻意把姿态放得很低，像是在向李明远表忠心。
李明远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的火气消了些。
“你能这么想最好。但我得提醒你，县里的关系复杂，教育口更是盘根错节。”
“各乡镇的初高中，哪个没点后台？”
“真要动他们的人，调他们的经费，没政府在后面撑腰，你寸步难行。”
“我知道你年轻有本事，想干出点成绩，这没错。”
“但得记住，在县政府的地盘上，就得守县政府的规矩，我这个县长，不会亏待懂规矩的人。”
这话半是拉拢半是警告，徐天华心里清楚，李明远是在逼他表忠心，可他又不能真的跟何广宸撕破脸。
“李县长，我来县里这么多年，您对我的关照我都记在心里。”
“我刚到教育局工作的时候，还是您亲自带着我们去各乡镇学校调研，教我们怎么处理和初高中的关系，这些我都没忘。”
“我徐天华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更不会拎不清自己的位置。”
他放下茶杯，语气郑重道：“领导小组的工作，我肯定多向您请示汇报，重要的事绝不敢自己做主。”
“经费，人事这些敏感问题，我第一时间跟您商量，您点头了我再推进，这总行了吧？”
李明远盯着他看了半晌，见他态度诚恳，语气终于软了些。
“你能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天华，我不是针对你，是怕你年轻气盛，被人当枪使。”
“何书记是什么人？”
“眼高于顶，除了常委班子谁放在眼里？”
“这次突然推你，说白了就是想在政府口安插自己的人，你可别傻乎乎地往里钻。”
徐天华顺着他的话头说道：“李县长您考虑得周到，我确实经验不足，往后还得靠您多指点。”
“您放心，我绝不会让领导小组变成脱离政府的独立王国，该走的程序一步都不会少，该向您汇报的绝不含糊。”
李明远这才露出点笑意，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递给他道：“这就对了。”
“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但做事却不能没有靠山。”
“你身在县政府，县政府就是你的靠山。”
“真要是遇到难处，比如底下乡镇不配合，你直接找我，我帮你撑腰。”
“不过话说回来，你也得拿出点成绩。教育质量提升年要是干好了，对你往后的进步有好处，我这个县长脸上也有光。”
这话说的露骨，可见李明远此刻的心情已经变得十分不错。
“您放心，我一定全力以赴。”
“我打算明天就去教育局开个会，把领导小组办公室的架子搭起来，让周文斌尽快把方案细化好，到时候第一时间给您送过来审。”
“嗯，尽快推进。”
“今天差不多就这样吧，你回去抓紧落实。记住我的话，在县政府的地盘上，守规矩才能走得远。”
徐天华也跟着起身，微微躬身道：“谢谢李县长指点，我都记下了。那我先回去了，有进展马上向您汇报。”
“去吧。”
李明远挥挥手，目光落在文件上，却没再看他。
回到自己办公室，秘书白君递来一杯热茶道：“徐县，刚才周局长打电话来，问领导小组办公室的事什么时候碰头。”
“让他现在就来。”
“好的县长，我马上通知教育局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