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他可真是温柔，你说呢？”
狗镇深处，汉森的指挥所内。他慵懒地靠在椅背上，目光紧盯着全息屏幕上正在战斗的周游影像，嘴里发出啧啧的赞叹，语气却带着一丝玩味的探究。他的说话对象，并非什么重要人物，而只是一台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电脑终端。
“就这么点人，只要他展现出当初从幽冥犬公司基地带走百灵鸟时的那种力量，这些人恐怕连一分钟都撑不住吧？”汉森摩挲着下巴，眼神锐利得像是在分析一件珍贵的古董，“你说，是他不想……还是他不能这么做？”
他看似在自言自语，实则是在试探——试探那个无处不在的“室友”。
“我要提醒你。”电脑的扬声器里，传出了奥特那经过精密调制、却依旧能听出冰冷电子质感的声音，“即使他没有动用那份力量，数据显示，他解决两名全身战斗义体改造的赛博疯子，也只用了6.7秒。我奉劝你，不要试图去试探他。”
“不不不，”汉森连忙摆手，视线从屏幕上移开，落在那个看似无害的电脑上，脸上堆起一种混合着无奈与虚伪的笑容，“我怎么敢试探他呢？我只是……好奇。”
经过这段时间的“被迫同居”，汉森这个在背叛与求生中磨砺出来的老狐狸，已经逐渐适应了与这个名为奥特的流窜AI共存。不适应也没办法，这个网络中的神明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他所有的防火墙和反黑客措施在对方眼中都形同虚设。
而在适应之后，他那深入骨髓的谨慎与控制欲又开始蠢蠢欲动。他无法容忍自己永远处于被动，尤其是面对周游这样一个神秘而强大的邻居。他渴望找到周游的弱点，哪怕只是一个破绽的苗头，都能让他感觉自己重新掌握了部分主动权，唯有如此，他才有底气与周游站在同一高度对话，而不是永远仰其鼻息。
但显然，想要“站到同一高度”的第一个阻碍，就是一个他永远无法跨越的天堑。
奥特。
这个盘踞在他网络中的神明，黑墙之下的第一人。汉森比谁都清楚，只要她愿意，整个狗镇的电子系统会在瞬间瘫痪，他视若珍宝的那些军用级武器、防空阵列、动力装甲……在她面前不过是一堆可以被随意改写、关闭甚至反向操控的大玩具。他赖以生存的一切，在网络层面，都赤裸地暴露在她的意志之下。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在他眼中已然天下无敌的存在，对屏幕里那个看似只是身手好一点的周游，却表现得畏之如虎。
这种强烈的反差，才是让汉森最为忌惮，也最为好奇的根源。周游身上，究竟隐藏着何等恐怖的本质，才能让一位网络神明如此恐惧？
他看着那台普通的电脑，仿佛能透过外壳，看到其后那个庞大、非人却又对周游充满忌惮的意识。
“我只是想知道，”汉森轻声说道，像是在对自己低语，“能让你都感到害怕的，到底是什么。”
他是天使。奥特的声音从终端中传来，电子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审慎，他的存在，定义着某种我们尚未理解的秩序。
这句话她对汉森说过多次，但此刻的含义却格外不同。就在不久前，她进行了一场危险的试探——她尝试复活强尼·银手，那个与她同样被困在数字领域的灵魂。
让她既意外又不安的是，周游允许了。
没有阻拦，没有质问，就像默许一阵风吹过。这种放任反而让奥特更加警惕。她能感觉到，周游察觉到了她的意图，却选择不作回应。这是一种更高层次的警告，还是某种默许？
现在，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危险的默契：奥特继续她的计划，周游继续他的观望。双方都在等待对方先亮出底牌，却又都不敢轻易越过那条看不见的界线。
不要试探他。奥特再次警告汉森，但这次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自嘲。这句话何尝不是在提醒她自己？在这场与天使的博弈中，每一步都走在刀锋上。
汉森永远不会知道，当他观看周游的战斗录像时，网络深处正在进行另一场更加隐秘的对决——一个流窜AI在小心翼翼地试探天使的底线，而天使则用沉默给予回应。
“呵。”
汉森从喉咙里挤出两声短促而低沉的笑，目光却依旧锐利如鹰隼，牢牢锁定着屏幕上定格的周游影像。在他这位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老兵看来，周游展现出的力量固然惊人，或许值得投入一个重火力排去应对，但也并非不可阻挡。他麾下狗镇的军队，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他真正忌惮的，甚至不是周游本人，而是那个对周游畏之如虎的奥特。这个盘踞在他网络里的“神明”，才是他目前无法逾越的最大阻碍。一个能瞬间让狗镇所有防御系统变成废铁的AI，其立场直接决定了他能否对周游采取任何实质性行动。
不过，以谨慎和狡诈起家的汉森，早已将这份评估深埋心底，脸上没有流露出半分。他绝不会把心里的真实想法说出来，更不会愚蠢到去尝试利诱或说服奥特。他根本不知道这个喜怒无常的流窜AI，到底能为周游做到什么程度——是仅仅出言警告，还是会不惜一切代价进行网络层面的报复？他不敢赌。
况且，退一步看，狗镇目前的现状……相当不错。
虽然新美国的前总统迈尔斯死在了他的地盘上，这口天大的黑锅起初吓得他几乎要准备鱼死网破。但如今，所有的外交压力和军事威胁，竟然奇迹般地主要倾泻在了夜之城荒坂公司的头上。他这个本该是风暴中心的地方，反而在两大巨头的紧张对峙中，获得了一段难得的喘息机会。
这正是他梦寐以求的窗口期。
他必须趁着新美国和荒坂还在互相扯皮、尚未达成幕后和解之前，用手里的那个“大宝贝”——那个封存着战前流窜AI的容器——作为关键筹码，一举为狗镇换取法律上的独立地位。
现在，唯一的问题，也是他正在心中反复权衡的天平是：这个珍贵的筹码，到底应该抛给近在咫尺、势力根深蒂固的荒坂，还是抛给那个曾经背叛他、但现在或许更需要这项技术的老东家新美国呢？
这是一个危险的抉择，但汉森喜欢这种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感觉。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脑中已经开始罗列与两家分别谈判的利弊清单。
丽姿酒吧罕见地冷清了好几天。
这倒也怪不得客人们。即便是见惯了死人和枪战的夜之城住民，面对那场将街道都染成暗红色的血腥战场，心里终究会发怵。浓重的消毒水味至今未能完全掩盖那股铁锈般的血腥气。
直到今天，酒吧里才重新聚集起人气，不过客人大多都是参与了那场恶战的自己人——瓦伦蒂诺帮的成员、经过“筛选”后残存的漩涡帮疯子，以及天堂公司的安保员工。这些本该互相提防的势力，此刻却挤在一张张桌子旁，喝着酒，看着台上的表演，嘴里高声谈论着几天前那场决定威斯布鲁克区命运的战斗。
“你们是没看见！那天虎爪帮来势汹汹，黑压压的一片，简直吓死个人！”一个喝得满脸通红的瓦伦蒂诺帮成员挥舞着酒瓶，唾沫横飞地讲述着自己的经历，“我当时怕得要命，只顾着扣住扳机不放！等虎爪帮的杂种摸到我屁股后面的时候，我才发现子弹早就打光了！”
他激动地站起来，摇摇晃晃地指向角落里那桌安静的漩涡帮成员：“就在我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他！对，就是他！”他手指的方向，那个漩涡帮成员半个脑袋都覆盖着金属，三对猩红的义眼在阴影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他‘唰’地一下就跳了出来，徒手！就那么几下，直接把那个虎爪帮的混蛋给撕成了碎片！”
被指着的漩涡帮成员愣了一下，三对义眼同时聚焦过来，冰冷的红光在昏暗的酒吧里格外刺眼。若是往常，这样的注视足以让普通人吓得尿裤子。
可这个醉醺醺的瓦伦蒂诺帮成员非但不怕，反而热情地挥舞着手臂，大声喊道：“兄弟！兄弟！是我啊！谢谢你救了我！今天你们那桌，算我的！”
从未受过如此直白感谢的漩涡帮成员明显愣住了，覆盖着金属外壳的手指下意识地挠了挠锃亮的脑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僵硬地点了点头，然后有些无措地转向自己的同伴，三对义眼茫然地眨动着，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份突如其来的……善意。
酒吧里响起一阵善意的哄笑，连台上表演的舞女都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插曲冲淡了些许。
“嗨！漩涡帮的兄弟们就是害羞了点，但战斗起来那可是真兄弟！”喝醉的客人扭过头，对同桌的其他人解释道，脸上洋溢着真诚的热情。
这桌人来自四面八方，经历了那场并肩作战的战斗后，即便不知道彼此的名字，关系也迅速熟络起来。
“可惜啊，今天没有索菲亚的演出。”另一个手臂上纹着华丽瓦伦蒂诺帮纹身的男人喝了口酒，不无遗憾地说道，眼神中流露出纯粹的崇拜。“她那手吉他……每次现场都像在用音波给灵魂做义体手术，能直接把你脑子里的烦恼全都刨出去，只剩下最纯粹的战栗。”
“兄弟，你还不知道？”旁边另一个瓦伦蒂诺帮成员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向他，仿佛他错过了天大的消息。
“知道什么？”
“索菲亚的导师今晚要登台！就是那个传说中的人物！”他激动地压低声音，指向大厅，“看看周围，这阵仗还不明白吗？”
经他提醒，男人才注意到酒吧里异样的氛围。没有寻常的喧哗，没有人烂醉，连最躁动的漩涡帮都异常安静，猩红的义眼频繁扫向空荡的舞台。空气中凝结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期待。
“索菲亚自己说的，”旁边一个天堂公司的员工凑过来，声音里带着敬畏，“她说她引以为傲的速弹和技巧，在她导师面前，就像是婴儿第一次胡乱拍响的鼓点。”
这句话让在座的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索菲亚的技艺已是夜之城的巅峰，能让她如此形容的人，其境界简直无法想象。
就在这时，舞台的灯光暗了下来。
一个身影抱着吉他，无声地走上舞台。
整个丽姿酒吧瞬间陷入了绝对的寂静，所有目光都聚焦于那束即将亮起的追光。
就在整个丽姿酒吧的期待达到顶峰时，舞台上一束追光亮起，映出了索菲亚的身影。她背着贝斯，脸上带着罕见的、近乎崇敬的表情，对着麦克风简短地说了一句：
“今晚，我很荣幸，能再次为我的导师担任贝斯手。”
话音刚落，一阵激昂到近乎暴烈的吉他前奏猛地撕裂了空气！
仅仅是几个音符，那精准、迅猛、充满原始愤怒与极致技巧的旋律，就如同无形的巨拳，狠狠撞在每个听众的胸口。所有窃窃私语瞬间消失，连呼吸都仿佛停滞。
追光范围扩大，照亮了舞台中央那个抱着吉他的娇小身影。
1.61米的身高，一头桀骜不驯的短发，与她手中爆发出排山倒海般音浪的吉他形成了极具冲击力的反差。她低着头，全身心沉浸在演奏中，手指在琴弦上舞动出残影。
每一个推弦、每一次点弦都充满了标志性的、无法模仿的强烈个人风格——那是属于强尼·银手的风格，是早已刻在夜之城摇滚记忆里的灵魂烙印！
台下，无论是瓦伦蒂诺帮、漩涡帮还是天堂公司的员工，全都目瞪口呆。他们或许没见过强尼·银手本人，但不可能没听过他的传说和他的音乐。这熟悉的、仿佛来自地狱的咆哮，此刻正从一个陌生少女的指尖迸发出来。
索菲亚用力地拨动贝斯，甘愿成为这风暴的基石，脸上洋溢着与有荣焉的激动。
而舞台中央的“她”猛地抬起头，扫视全场，那双眼睛里燃烧着与娇小身躯完全不符的、熟悉的反叛与怒火，尤其是在瞥见二楼某个包厢方向时（如果周游在那里），那怒火更是几乎要喷薄而出。
她对着麦克风，发出一声标志性的、带着脏话的怒吼，随即，更加狂暴的吉他独奏如同倾盆大雨般砸向整个丽姿酒吧。
这一刻，传奇以最意想不到的方式，宣告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