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月黑风高。
粮仓外围的木栅栏在黑暗中只余模糊轮廓,哨塔上两点火光来回游移——守军正在巡夜。
魏延伏在百步外的土沟里,能听见风卷过茅草仓顶的沙沙声,混杂着远处火堆旁守卒模糊的谈笑。
“几队哨?”他低声问。
“明哨三队,每队五人,绕栅巡视。暗哨不知,但东南角那丛灌木后,半刻钟前有金属反光一闪。”刘熙压低声音,他脸上已抹了河泥,穿着从萨塔哨兵身上剥下的破烂皮甲。
魏延眯眼细看。
东南角那丛灌木确实不自然——周围草叶都被踩平了,唯独它长得茂盛。若埋伏暗哨,那是绝佳位置。
“你去诈门,带多少人?”
“十个足够。”刘熙点了身后九名蛮兵,皆精悍瘦小,通萨塔土语,“多了反惹疑。”
“若露馅?”
“便强攻。”刘熙咧嘴,白牙在夜色中一闪,“栅门不过两层木板,撞木已在沟后备好。”
魏延点头,大手拍在他肩上:“小心。”
刘熙带人猫腰潜出。
十人装成溃兵模样,互相搀扶,跌跌撞撞走向栅门。
离门三十步时,哨塔上响起喝问,是萨塔语。
刘熙抬头,用带着北境口音的萨塔语嘶喊:“快开门!汉军渡河了,北线溃了!我们是从阿迭多王子军中逃出来的!”
栅门内一阵骚动。
火把亮起,几个守卒隔着门缝张望。
只见来人甲胄破损,浑身血污泥泞,确是败兵模样。
“口令!”门内将官喝问。
刘熙早从俘虏口中逼问出今夜口令:“月落恒河!”
门后沉默片刻,接着是抽门闩的摩擦声。
栅门缓缓推开一道缝,刚容一人侧身。
守门将官探出头,正要细看——
刘熙动了。
短刀从袖中滑出,精准刺入将官咽喉,手腕一拧,切断气管。
将官瞪眼倒地,血喷了刘熙满脸。
几乎同时,身后九名蛮兵暴起,扑向开门守卒。
刀光闪过,五人无声毙命。
“夺门!”
魏延在沟中看见信号,一跃而起。
三千藤甲兵如黑潮涌出,不喊不叫,只闻脚步声与甲叶摩擦声。
他们抬着三根包铁撞木,直冲栅门。
余下的蛮兵分两翼包抄,弓弩手已搭箭上弦。
栅门处,刘熙正与闻声赶来的守军厮杀。
他夺过一杆长矛,左右拨打,连刺三人。
但守军越聚越多,火把照亮他染血的脸。
“快!”他回头嘶吼。
撞木到了。
轰!轰!轰!
三声闷响,栅门剧烈摇晃,门板开裂。
第四撞,门闩崩断,两扇栅门向内轰然倒塌。
藤甲兵如决堤之水涌入。
粮仓守军这才彻底惊醒。
号角凄厉,守卒从营房中冲出,衣甲不整,仓促迎战。
但汉军太快——藤甲兵三人一组,盾护前,矛居中,刀随后,专冲人群密集处。
萨塔兵刀砍在藤甲上,只留白痕;矛刺上,滑开;反被汉军短刀捅入腋下、腹股沟等无甲处。
惨叫声骤起。
魏延大步踏入栅门,大刀已出鞘。
他并不参与混战,直扑中央最大的那座仓房——那是主仓,门用铜锁扣死。
“烧!”
蛮兵将浸油火把掷上仓顶。
茅草遇火即燃,火舌窜起数丈,夜风一吹,火星如雨飘向邻近仓房。
一座,两座,十座……火势蔓延的速度超乎想象。
“将军,西仓有异!”有部将来报。
魏延转头望去。
西侧仓房区守军抵抗格外激烈,且仓房形制不同——墙更厚,顶覆瓦而非茅草。
“那是军械库。”刘熙抹了把脸上血污,“探马说过,萨塔在此存有罗马所赠弩炮、甲胄。”
“更要烧!”魏延眼中火光跳动,“不能留给他们!”
但军械库守军已结阵。
约五百人,持大盾长矛,堵住通道。
藤甲兵冲了两次,被长矛阵逼回,留下十余具尸体。
魏延提刀上前。
“让开。”
前排藤甲兵分开通道。
魏延大步走到阵前,距敌阵二十步停住。
他单手举刀,刀尖指向敌阵正中那名将官。
那将官披罗马环片甲,头盔遮面,只露双眼。
见魏延单人上前,以为要单挑,冷笑提矛出阵。
两马相交。
萨塔将官矛刺魏延面门,魏延不闪不避,大刀自下而上撩起。
刀锋磕开矛尖,顺势劈入敌将胸甲缝隙。环片甲崩裂,刀锋入肉三寸,再一拖——
将官惨叫落马,胸腹豁开,肠肚流出。
魏延勒马,刀指敌阵:“还有谁?”
守军骇然,阵脚松动。
“杀!”魏延纵马冲阵。
大刀横扫,劈飞三面盾牌,刀锋过处,断臂残肢飞起。
身后藤甲兵趁势掩杀,盾阵崩溃。
军械库门被撞开。
库内景象让魏延一怔——不是预想的弩炮甲胄,而是堆成小山的麻袋。
他割开一袋,金黄谷粒泄出。
“是粮!”刘熙抓起一把,“他们将军械库也改成了粮仓!”
魏延瞬间明白:萨塔人狡兔三窟,真正军械必藏于别处。但这些粮食……
“烧不烧?”部将问。
魏延犹豫了。
火烧敌军粮草是天经地义。
但眼前这些粮食,若运回大汉,能养活多少百姓?若烧了,萨塔百姓今年冬天……
“将军!”许靖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老文士骑马赶来,衣袍被火星烧出几个洞,神情却冷静,“此粮可烧,但非全烧。”
“何意?”
“烧七留三。”许靖下马,抓了把谷粒,“烧掉的,是萨塔军粮;留下的,是赈济本地饥民之粮。我军可宣称:汉军仁德,不忍百姓饿死,特留粮救济。如此,民心可收。”
魏延眼睛亮了。
“好计!刘熙,你带人分粮——东仓、南仓全烧;西仓烧一半,北仓留三成。另,在粮堆旁以汉文、萨塔文立牌:‘大汉留粮济民,抗者无粮’!”
命令传下,火势更烈。
东仓南仓已成火海,热浪扑面,人不能近。
西仓火起一半,北仓则被汉军控制,开始向闻讯赶来的本地百姓分发粮食。
起初无人敢近。
直到一个枯瘦老妪颤巍巍走近,接过兵卒递来的一袋谷子,愣了片刻,忽然跪地叩首,用土语哭喊:“汉人菩萨!汉人菩萨!”
人群骚动。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饥民从黑暗角落涌出,排队领粮。
他们不敢看汉军,只低头捧粮,匆匆没入夜色。
许靖站在火光旁,看着这一切,对魏延低语:“将军,这才是真正的破敌——破其民心。”
魏延点头,却又皱眉:“但萨塔军反扑将至。”
话音刚落,南方传来马蹄闷雷声。
地平线上火把如龙,至少五千骑兵正狂奔而来——是粮仓驻军主力,方才在外围巡逻,此刻回援。
“列阵!”魏延翻身上马。
藤甲兵迅速结阵,以粮仓残垣为依托,长矛向外,弓弩上弦。
他们刚经历厮杀,疲惫,但眼中无惧。
萨塔骑兵在百步外勒马。
为首将领看见冲天火光,又看见汉军严阵以待,再看见百姓正从北仓领粮……脸色变幻,最终咬牙:“撤!”
“将军?”副将不解。
“粮已焚,战无益。况且——”将领望向那些领粮百姓,“军心已乱。”
骑兵缓缓后退,消失在夜色中。
魏延松了口气,这才觉臂上剧痛——方才冲阵时,左臂被矛尖划开一道深口,血已浸透半截袖子。
“快包扎!”刘熙急道。
“小伤。”魏延扯下布条随意缠了两圈,望向北方,“此刻,萨塔王该接到急报了。”
同一夜,萨塔都城普拉提什塔纳。
王宫灯火通明,萨塔国王普拉卡什盯着案上两份急报,脸色铁青。
一份来自北线:汉军已渡印度河,象阵溃败,王子阿迭多焚粮南撤。
另一份来自南方:粮仓被焚,汉将魏延留粮济民,百姓感德。
“好一个攻心之计。”普拉卡什将急报摔在地上,“罗马人在哪里?他们的援军呢?”
阶下,罗马顾问卢修斯抚胸行礼:“陛下,第三军团已从埃及启航,但抵达印度西岸仍需一月。眼下,当务之急是稳住北线,击退赵云部,再回师剿灭魏延。”
“北线……”普拉卡什按着太阳穴,“赵云有三万军,魏延又有三万。我军主力不过八万,若分兵……”
“不必分兵。”卢修斯眼中闪过冷光,“陛下可抽调北线三万兵回援都城,全力剿灭魏延。北线只留两万,据城死守。汉军补给线长,久攻不下必退。”
“那赵云若强攻?”
“所以他需要攻城器械。”卢修斯从怀中取出一卷图纸,“此乃罗马新式扭力弩炮图纸,射程三百五十步,可发巨石破城。陛下可令北线守军加紧制造,有此利器,足以坚守一月。”
普拉卡什接过图纸,眼中重燃希望:“一月后,罗马军团便至?”
“必至。”卢修斯微笑,“届时你我联军,南北夹击,汉军必溃。”
“好!”普拉卡什拍案,“传令:命苏利耶将军率三万兵星夜回援,务必全歼魏延蛮兵。北线各部,依城固守,不得出战!”
命令传出。
但他不知道,卢修斯袖中还藏着另一卷图纸——那是关银屏替换过的假图。
尺寸改小三分,应力结构薄弱,造出的弩炮,三发必炸。
更不知道,此刻北线军中,萨塔工匠已按假图赶制出第一批弩炮,正在测试。
黎明时分,许靖走入一座村庄。
村中空荡,百姓躲在家中,从门缝窥视。
许靖令士兵在村口空地架起大锅,煮粥。
粥香飘出,终于有孩童忍不住,溜出家门。
许靖蹲身,递给那孩子一块饴糖,用刚学的萨塔语温和道:“莫怕,汉军不伤百姓。”
孩童怯怯接过,舔了一口,眼睛亮了。
“你叫什么?”
“巴……巴鲁。”
“好名字。”许靖摸摸他的头,起身对周围朗声道,“汉军至此,只为讨伐暴政。尔等若愿为向导,助我大军通行,每人赏丝绸一匹、茶叶一斤!”
寂静。
良久,一个老者拄杖走出:“此言当真?”
“大汉无虚言。”许靖从马背行囊取出丝绸样品——江南织锦,光滑如水面泛彩。
老者抚摸着丝绸,浑浊眼中闪过复杂神色。最终,他回头对村民喊了声土语。
数十青壮走出。
“我等……愿为向导。”
许靖笑了,亲自将丝绸分发。
他身后,魏延远远看着这一幕,对刘熙低声道:“许先生这手,胜过三千精兵。”
“可这些向导,可信么?”刘熙疑虑。
“给足好处,便是可信。”魏延望向北方天空,晨曦初露,“况且,我们也不需要他们带多远的路——”
他顿了顿,刀尖指向西北方向:“那里,才是真正的目标。”
刘熙顺着望去,那是地图上标注的另一处要地:萨塔王国冶铁工坊与火药工坊所在。
粮仓焚了,军械工坊若再毁……
萨塔的脊梁,就真的断了。
晨光中,魏延的三万蛮兵已重新整队。
他们吃过干粮,包扎伤口,眼中没有疲惫,只有燎原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