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精力旺盛的江江安全送回家，看着他蹦蹦跳跳消失在楼道口，我才长长舒了口气，感觉肩膀都垮了下来。再看身边的肖景明，依旧是那副神清气爽、步履从容的样子，仿佛只是散了个步回来。回学校的公交站还有一段路，冬日的午后阳光带着暖意，却驱不散身体里涌上来的疲惫感。
并肩走在人行道上，我偷偷瞄了一眼他线条分明的侧脸，心里纠结着要不要把那个“181厘米，67公斤”的小秘密告诉他？他对这件事似乎有种奇怪的执着。即使我不说，我也不希望他从林美或者其他任何人那里，听到一个可能被歪曲的版本。
公交车缓缓驶入站台。肖景明先一步上车，扫视了一下车厢，然后回头对我说：“坐这边吧，靠窗，也不太晒。”
“谢谢。” 我依言坐下，那位置避开了斜射进来的刺眼阳光。肖景明在我身边落座，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冽的气息再次萦绕过来。在公交车轻微的摇晃中，我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那个……其实关于“181厘米，67公斤”这个标准的事情……我之前说过会告诉你的，对吧？” 我顿了顿，感觉心跳有点快，“那是因为我一直喜欢一个男生。他是我高中学长，叫文君，也在咱们大学……”
我几乎是一鼓作气地讲了出来。那些有限的交集，那些辗转反侧的心动，那些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最终认清现实的酸涩……像开闸的洪水，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结束后，感觉像是卸下了沉重的包袱。
车厢里只有引擎的嗡鸣和报站的电子音。我转头看向肖景明，发现他不知何时已转过身，正抱着双臂，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像是在重新评估一件此前未曾看透的事物。
“你不要这样看着我……” 我顿时无所适从，“……晃眼睛。”
“呵呵“，肖景明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从善如流地移开了目光，缓缓问我：“他喜欢你吗？”
“我不知道……他没有明确的告诉我。”
“因为你也没有明确的告诉他。” 肖景明一针见血，语气笃定。
我的心被这句话刺了一下。是啊，我从未真正勇敢地说出那句“我喜欢你”。所有的试探、靠近、付出，都包裹在“学长学妹”、“感谢照顾”的糖衣里。
“所以我应该去告诉他？” 我抬起头，虔诚地看向他，像是在寻求一个答案。
肖景明迎上我的目光，“按照我的判断，他不喜欢你。不过，你可以去告白。给自己一个交代。无论结果如何，总好过悬而未决的猜测和等待。”
一句话，就把我精心编织了多年的幻梦戳破了，心里涌起一股巨大的酸楚，又滋生出奇异的释然。他真是个狠人，我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出来的。
“刮骨疗毒总是痛苦的。” 肖景明淡淡地说。”
我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长长地叹了口气——道理都懂。可那根刺早已长进了肉里，要拔出来，谈何容易？沉默片刻，我忽然想起文君曾经说过的话，转头问肖景明：“文君之前跟我说过，男人都是喜欢漂亮女人的。这话对吗？”
肖景明似乎没想到我会问这个。他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他倒是挺诚实的。”
“哎哎，”我凑近了一点，带着豁出去的勇气，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追问，“那你觉得我在男人眼里算是什么水平啊？” 问完就后悔了，何苦把自己推上被审判席。
肖景明眼里掠过一丝无奈的笑意，“我不能代表所有男人，我只能代表我自己。” 他像是在仔细斟酌措辞：“我觉得你属于中等。”
“还好还好！” 我松了口气，脸上不由自主地绽开笑容，“我以为你要说我‘不能入眼’呢！”这评价比我想象中好多了！
肖景明看着我毫不掩饰的开心，眼中的无奈更深了，“你对自己这么没信心？”
“我以前啊，就知道埋头学习，跟个假小子似的，头发剪得短短的，衣服也穿得灰扑扑的，根本不会打扮。” 我回忆起高中时的自己，忍不住笑了，“能在你这位见惯了美女的大帅哥这里评个‘中等’，我感觉……嗯，很开心了！” 突然，一个促狭的念头冒出来，我继续问他：“哎，那你觉得林美属于什么水平？”
看来这个问题再次超出他的预料，但片刻思索，他还是认真地给出答案：“她？其实她算是漂亮的。”
“哦~” 我故意拖长了调子。
肖景明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强调道：“我没兴趣。”
“啧啧啧！” 我抓住了他的小辫子，立刻兴奋起来，用手指点着他，“你看看你看看，自相矛盾了吧？刚才还赞同人家文君说的‘男人都喜欢漂亮女人’，现在又说对漂亮女人没兴趣？肖景明同学，” 我故意板起脸，压低声音，“你难道……不是男人？”
话音未落，肖景明就露出一个近乎邪魅的笑容，那笑容带着强烈的侵略性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危险气息，瞬间打破了他之前温润如玉的表象。我条件反射般地想起偶像剧里那些霸道总裁的经典台词：“我是不是男人，你试试不就知道了？”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肖景明多少也联想到了这句话的“使用场景”，危险的光芒从他眼中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近乎无奈的叹息：“你啊~”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笑颜，鼓起勇气说：“既然我都‘坦白从宽’了，你也说说你的初恋呗？一心要娶的人是什么样的？”
肖景明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但并没有回避。“我只是不喜欢快餐式的爱情。”
“所以……” 我捕捉到他话里的重点，“你不会一见钟情？”
“我应该不会。” 他回答得很肯定。
“完了完了，” 我夸张地捂住胸口，“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啊！我可是个肤浅的、相信第一眼感觉的人！”
肖景明被我逗笑了，眼中重新泛起温和的光：“我们可以求同存异。而且，感觉……并不肤浅。”
“那你……”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真的没有喜欢过谁吗？”
“那还是有的。” 肖景明望着车窗外不断变换的光影，讲述了他的故事——那是高一下学期，一个女孩转学到了他们中学，成了他的同桌。女孩很高，有一米七五，长相清秀，性格沉静。朝夕相处中，少年少女的心事悄然滋长。他们彼此都感觉到了那份情愫，默契地没有点破，等待着高考结束，等待着大学，等待着水到渠成地在一起的那一天。然而，命运弄人。高考后的那个暑假，女孩家里突然决定送她去瑞士读书，手续办得极快。女孩曾激烈地抗争过，试图说服父母，却最终没能拗过家里的安排。女孩离开的那天，他没有去机场送行。后来听同学说，她在机场哭成了泪人。再后来，他收到一封厚厚的信，里面写满了思念、无奈和对未来的迷茫，信的最后，她要他好好的生活，等她。
故事讲完，我们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现在呢？” 我小心翼翼地打破结界，“你们还有联系吗？”
“有。她每周都会打电话给我。聊聊那边的生活，学业。”
“很棒啊！你看，她心里一直有你！这么远的距离，这么久的时间，她还在坚持联系你！你只要告白，她一定会答应的！”
面对我充满激情的鼓动，肖景明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已经不可能了。”
“为什么？像我这种单相思，无所谓错过不错过。可你们不一样，你们是两情相悦啊！为什么不争取一下呢？”
“因为，我没有信心去克服时间和距离的阻碍。”这句话瞬间浇灭了我心中的浪漫情怀，一时无言以对。
那时的我，以为爱是无所不能的魔法，可以跨越千山万水，可以抵挡岁月侵蚀。然而，肖景明的话让我窥见了爱情在现实面前的脆弱。很多年后，当我历经世事，才真正懂得：爱从来不是无所不能的。它更像是奢侈品，需要太多的天时、地利、人和才能拥有。即使幸运地得到了，也需要投入巨大的心力去呵护、去经营，稍有不慎，便会在琐碎的日常、漫长的分离和无尽的猜疑中消磨殆尽，最终只剩下疲惫和厌倦。那些轰轰烈烈、跨越山海的故事，终究只是少数人的传奇。
所以，无爱亦无忧，无忧亦无怖。像风一样难以捕捉的爱，不如让它自由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