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渐歇，天际泛起一丝鱼肚白。燕子矶头的血腥与邪气，已被陆清玄以精纯的昆仑秘法悄然净化，只余下江水拍岸的呜咽，仿佛在哀悼逝去的亡魂。
阿良带着苏家子弟，小心翼翼地将三位生还者和五具遗体（包括后来在结界角落发现的另一具早已枯槁的尸身）安置好。生还者虽服下了苏家灵丹，并由陆清玄以精纯灵力疏通了经脉，逼出残余邪气，但本源受损太重，依旧昏迷不醒，需要持续救治。那三位不幸罹难的修士遗体，则被仔细收敛，盖上白布，气氛凝重。
苏晚晴站在江边，寒风吹拂着她的发丝，脸色有些苍白，连续的战斗和灵力消耗让她也感到一丝疲惫。但她的眼神依旧清亮，望着逐渐苏醒的金陵城，心中思绪翻腾。
“大小姐，都已安排妥当。我们的人正在清理痕迹，以免惊动世俗官府。”阿良上前低声禀报。
“嗯。”苏晚晴微微颔首，“通知我们在金陵的暗线，全力追查伊藤文雄的踪迹，他身受重伤，又用了血遁之术，必然无法远遁，很可能还在金陵某处隐秘据点疗伤。”
“是！”阿良领命，犹豫了一下，又道：“大小姐，刚才的动静不小，尤其是最后那结界崩溃时的空间波动……恐怕，已经惊动了城里的某些人。”
苏晚晴对此早有预料。金陵乃六朝古都，虽不如上海滩势力错综复杂，但水也很深。本地的修真世家、挂单的僧道、以及官府可能笼络的奇人异士，此刻恐怕都已将目光投向了这燕子矶。
“无妨。”苏晚晴淡淡道，“纸包不住火。况且，有些事，也需要让有些人知道。”
她目光转向一旁静立调息的陆清玄。月白道袍在晨光中纤尘不染，仿佛昨夜那场激战从未发生。他仅仅是站在那里，就自然成为一方天地的中心，让人无法忽视。
苏晚晴心中暗叹：昆仑少主现世的消息，恐怕比东瀛人的阴谋传得更快。这金陵城，乃至整个华夏修真界，很快就要掀起波澜了。
果然，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破空之声便陆续传来。
最先抵达的是一僧一道。僧人身穿灰色僧衣，年约五旬，面容枯槁，手持一串乌木念珠，步履沉稳，眼中精光内敛，赫然有筑基后期的修为。道人则穿着洗得发白的道袍，背负长剑，鹤发童颜，气息飘忽，竟有金丹初期的修为！
“阿弥陀佛！”那老僧口宣佛号，目光扫过现场，尤其在那些盖着白布的遗体上停留片刻，脸上露出悲悯之色，“贫僧栖霞寺了尘，这位是朝天宫清虚道长。昨夜感应到此地煞气冲天，更有剧烈灵气波动，特来查看。不知苏施主……此地发生了何事？” 了尘显然认得苏晚晴。
清虚道长则目光锐利地看向陆清玄，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定。他竟完全看不透这年轻人的深浅，只觉对方气息渊深如海，隐隐让他感到一种源自生命层次的压迫感。
苏晚晴上前一步，敛衽一礼，语气沉痛：“了尘大师，清虚道长。昨夜晚晴与这位昆仑陆清玄道友，在此处撞破东瀛阴阳寮的阴谋。东瀛妖人伊藤文雄，在此设下邪恶结界，掳掠我华夏修士，以邪法抽取精血，意图污染地脉，行那‘缚龙’歹事！幸得陆道友仗义出手，我等方才破去邪阵，诛杀妖邪，救回三位同道，只可惜……仍有五位义士不幸罹难。”她言简意赅，将事情经过说明，并点明了陆清玄的来历和东瀛人的阴谋。
“昆仑？！”
“缚龙？！”
了尘和清虚同时失声，脸上写满了震惊！昆仑二字，对于中土修士而言，意义太过非凡！而“缚龙”二字，更是触动了他们最敏感的神经！龙脉关乎国运，乃修行之基，岂容东瀛倭寇染指！
清虚道长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对着陆清玄郑重稽首：“贫道清虚，见过昆仑道友！道友仗义出手，挽狂澜于既倒，贫道代金陵修真同侪，谢过道友！” 他态度极为恭敬，已然将陆清玄视为前辈高人。
陆清玄微微侧身，受了半礼，淡然道：“斩妖除魔，分内之事，道长不必多礼。”
他的反应平淡，却更显高深莫测。了尘大师也连忙上前见礼，态度谦卑。
很快，又有几波人马赶到。有金陵本地的修真世家代表，如王家的家主，李家的长老，个个修为不俗，至少也是筑基中期。还有两位穿着中山装、气息精悍的男子，似乎是金陵国民政府特殊部门的人员。
当他们从了尘和清虚口中得知事情原委，尤其是确认了陆清玄的“昆仑”身份后，现场顿时一片哗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陆清玄身上，充满了敬畏、好奇、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敬畏其实力，好奇其来历，复杂于这千年未现的庞然大物突然入世，会对如今本就微妙的修真界格局产生何等冲击。
王家家主是个身材微胖、面容和善的中年人，名叫王守仁，他搓着手，满脸堆笑地对陆清玄道：“原来是昆仑上仙驾临！王某有失远迎，恕罪恕罪！上仙若不嫌弃，请务必光临寒舍，让王某略尽地主之谊，也好答谢上仙为我金陵除此大害！”
李家长老也连忙附和。他们都想趁机与这位背景通天的昆仑传人拉上关系。
那两位中山装男子则更关注东瀛人的阴谋，详细询问了“缚龙计划”和伊藤文雄的细节，脸色都十分凝重。
“苏小姐，陆……先生，”其中一位年纪稍长的男子开口道，他自称姓戴，“此事关系重大，我们必须立刻向上峰汇报。东瀛人亡我之心不死，竟动用如此歹毒手段！关于那内应之事，可有更多线索？”
苏晚晴摇了摇头：“刘师傅临终前只提及有内应，并未言明具体是谁。此事还需仔细查证。”
现场顿时议论纷纷，猜测内奸可能出自何方，气氛变得有些猜疑和紧张。
陆清玄并不喜欢这种应酬和猜忌场面，他眉头微蹙，对苏晚晴传音道：“此间事了，此地人多眼杂，不宜久留。”
苏晚晴会意，她对众人道：“诸位，罹难同道的身后事，以及生还者的救治，还需妥善处理。晚晴与陆道友激战一夜，亦需调息。关于东瀛阴谋与内应之事，事关重大，还需从长计议，望诸位同道提高警惕，暗中查访。我等先行一步。”
说罢，对众人微微一礼，便示意阿良安排车辆，准备离开。
王守仁等人虽想挽留，但见陆清玄一副生人勿近的冷淡模样，也不敢强求，只得连连说着“改日再登门拜谢”之类的话。
清虚道长和了尘大师倒是通达之人，稽首道：“苏小姐，陆道友请便，此地后续事宜，贫道（贫僧）会协助处理。”
陆清玄对清虚和了尘微微颔首，算是回应，随后便与苏晚晴一同上了一辆黑色的轿车。
车子发动，缓缓驶离了依旧议论纷纷的燕子矶。
……
车内，只剩下苏晚晴和陆清玄两人。
苏晚晴从车载小冰箱里取出两瓶进口的矿泉水，递了一瓶给陆清玄。“陆道友，喝点水吧。我们直接回金陵饭店。”
陆清玄接过这从未见过的透明瓶子，入手冰凉，看了看，学着苏晚晴的样子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质清冽，带着一丝淡淡的甜味，与昆仑山巅的雪水滋味不同。
“此物倒还方便。”他评价道，算是认可了这世俗的发明。
苏晚晴微微一笑，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陆道友似乎不喜应酬？”
“修行之人，当清静无为。那些繁文缛节，徒耗心神。”陆清玄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清晨的金陵城，已有黄包车夫和卖早点的摊贩开始忙碌，充满了烟火气息，与他熟悉的昆仑仙境截然不同。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苏晚晴轻叹一声，“尤其是我们这些身处世俗的家族，更需要经营各种关系。不过，道友放心，到了上海，我会安排好一切，尽量不让俗务打扰道友清修。”
陆清玄不置可否，转而问道：“你对‘内应’之事，有何看法？”
谈到正事，苏晚晴神色一正，坐直了身体：“刘师傅临终之言，绝非空穴来风。东瀛人能如此精准地掳掠散修，并在燕子矶这等要害之地布下结界而迟迟未被发现，若说没有内应提供消息和掩护，几乎不可能。”
她沉吟片刻，继续分析：“内应的范围可能很广。可能是某个见利忘义的修真家族或门派，与东瀛人暗中勾结；也可能是政府内部某些被收买或本身就是东瀛间谍的人员；甚至……可能是某个我们意想不到的‘自己人’。” 她的话语中带着一丝寒意。
陆清玄目光深邃：“利益动人心，权势惑人眼。末法时代，道心不坚者，更容易坠入魔道。”
“是啊。”苏晚晴深有同感，“灵气衰微，修行艰难，一些旁门左道，或者借助外力的邪法，对某些急于提升实力的人来说，诱惑力太大了。东瀛人很可能许下了难以拒绝的好处。”
她看向陆清玄：“所以，我们前往上海，不仅要应对明面上的东瀛阴阳寮，还要提防暗中的冷箭。此事，恐怕比我们想象的更为棘手。”
陆清玄沉默片刻，道：“无妨。魑魅魍魉，一剑斩之便是。”
他的语气平静，却蕴含着绝对的自信和力量。苏晚晴闻言，心中稍安。有这位实力深不可测的昆仑少主在旁，确实多了几分底气。
“对了，陆道友，”苏晚晴想起一事，从随身的小皮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怀表看了看时间，“现在已是清晨，我们回饭店稍事休息，中午我便安排专列，我们乘火车去上海，如何？大约傍晚时分就能抵达。”
“可。”陆清玄言简意赅。
车子驶入繁华的市区，在金陵饭店门口停下。早有侍者恭敬地打开车门。
回到顶层的套房，苏晚晴立刻开始打电话，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各项事宜：预订最快前往上海的头等车厢包厢、通知上海方面做好接待准备、调动苏家资源继续追查伊藤文雄和“内应”的线索……
陆清玄则站在房间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这座苏醒的城市。电车叮当作响，报童吆喝着卖报，西装革履的男士和穿着旗袍的女士行色匆匆。这是一个与昆仑完全不同的、充满活力却也充满纷争的世界。
师尊让他入世寻找的“一线生机”，究竟在何处？这“缚龙计划”的背后，又隐藏着怎样的秘密？那个叫上海的地方，真的能找到答案吗？
他摊开手掌，掌心是那一小块从伊藤文雄身上斩下的、带着邪异纹路的碎布。他指尖轻轻拂过布料，感受着上面残留的微弱邪气，眼中闪过一丝冷芒。
无论前路有何艰难险阻，他陆清玄，接着便是。
……
中午时分，休息调整后的苏晚晴和陆清玄再次出发，前往下关火车站。
阿良等人则暂时留在金陵，处理后续事宜，并暗中调查内应。
火车站人声鼎沸，各色人等穿梭不息。苏晚晴显然是这里的常客，早有铁路方面的高级职员在VIp通道等候，恭敬地将他们引上一列即将发往上海的豪华专列车厢。
车厢是欧式风格，装饰典雅，铺设着厚厚的地毯，独立的包厢内沙发、茶几、留声机一应俱全，与外面普通车厢的拥挤嘈杂宛如两个世界。
列车缓缓启动，汽笛长鸣，载着两人，向着那个被称为“东方魔都”、机遇与危险并存的上海滩，疾驰而去。
包厢内，苏晚晴为陆清玄泡上一壶龙井，茶香袅袅。
“陆道友，此去上海，约需四个时辰。你可以休息一下，或者，我为你介绍一下上海如今的情况？”苏晚晴问道，她需要让陆清玄对即将面对的环境有个初步了解。
陆清玄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道：“愿闻其详。”
苏晚晴整理了一下思绪，开始娓娓道来：
“上海，如今是远东第一大城市，华洋杂处，被誉为‘冒险家的乐园’。但也因此，势力错综复杂，堪称一滩浑水。”
“明面上，有公共租界、法租界和华界，三界各有行政司法体系，互不统属。暗地里，各方超凡势力也在此角逐。”
“西洋方面，主要是教会的势力，他们在租界内根基深厚，有苦修士和圣殿骑士活动，宣扬他们的‘主’，对我们东方法术既警惕又觊觎。还有一些来自欧陆的隐秘家族，如吸血氏族、狼人等，也暗中潜伏，目的不明。”
“东瀛方面，除了我们已知的阴阳寮，还有黑龙会等浪人组织，以及东瀛侨民中的忍者流派，他们活动猖獗，对华夏野心最大。伊藤文雄在上海，必定有同党，而且可能地位不低。”
“而我们本土势力，则更为复杂。有我苏家，主要势力在商界和部分华界政要层面。另有掌控漕运和码头的青帮，其内亦网罗了不少奇人异士。盘踞在闸北一带的洪门，相对更倾向革命党。还有一些隐居在松江、嘉定等地的修真家族和散修，态度暧昧。”
“此外，北洋军阀、南方革命政府，甚至北方的沙俄残余势力，都或多或少在上海有代言人和超凡力量支持。”
苏晚晴语气凝重：“可以说，上海就是一个巨大的漩涡。东瀛人选择那里作为‘缚龙计划’的主要目标，一方面是因为吴淞口是长江龙脉入海的关键节点，另一方面，也是看中了那里混乱的局势，便于他们浑水摸鱼。”
陆清玄静静地听着，窗外飞速后退的田野、村庄、河流，与苏晚晴口中那个光怪陆离、危机四伏的上海滩，逐渐在他脑海中勾勒出一幅清晰的图景。
那里，将是他的下一个战场。
他抿了一口茶，看向苏晚晴，问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那么，苏家在上海，是朋友多，还是敌多？”
苏晚晴闻言，放下茶杯，美丽的脸上露出一抹复杂而自信的笑容：
“在上海，苏家或许朋友不算最多，但敌人……肯定不少。不过，正因如此，才更有意思，不是吗，陆道友？”
陆清玄看着她的笑容，那笑容里有着身为商业女王的精明，也有着修仙者的傲骨，更有着面对挑战时的兴奋。
他微微颔首，不再多言，将目光重新投向窗外。
列车呼啸，载着两人，驶向那未知的、必将波澜壮阔的未来。
（第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