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城头，鏖战正酣。
突厥人亡命般的攻势如同不断拍击礁石的狂浪，虽然在被红衣大炮几次精准的点射轰击后略显滞涩。
但在伊利可汗疯狂的督战下，依旧一波接着一波，似乎不将关墙撞碎誓不罢休。
守军将士依仗着地利和决死的意志，以及那零星但致命的炮火支援，死死扼守着每一寸城墙，鲜血不断泼洒在斑驳的墙砖上。
韩震山如同钉在城楼前的定海神针，虽须发皆张，甲胄染血，但眼神依旧沉静如渊，只是在眼底最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
他在等，等那个决定最终胜负的消息。
就在这时，一名传信兵猫着腰，避开零星的流矢，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上了城楼。
手中紧紧攥着一支细小的竹管，声音因激动而尖锐变形：“大帅，信鸽。北面来的信鸽。”
韩震山霍然转身，一把夺过竹管，手指甚至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他迅速拧开塞子，倒出里面卷着的纸条，展开。
上面的字迹依旧是苏晨的风格，简洁、有力，只有一行：
“桥已断，后路绝。伊利率残部若退，唯西窜桑干河上游一途。晨。”
短短二十几个字，落入韩震山眼中，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瞬间驱散了他眉宇间所有的阴霾与疲惫，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爆发出如同年轻时代般的锐利精光。
“好！好！好！” 韩震山连道三声好，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膛里迸发出来的。
带着压抑了太久终于释放的酣畅淋漓，“苏晨，干得漂亮！”
韩震山抬头，看向关外依旧蜂拥如蚁群的突厥大军，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属于胜利者的、冰冷而残酷的笑容。
“孙子义何在！” 韩震山声如洪钟，盖过了战场上的喧嚣。
早已等候在一旁、身上同样带着轻伤但眼神炽热的骑兵统帅孙子义立刻跨步上前，抱拳怒吼：“末将在。”
“本帅命你，即刻点齐三万轻骑。所有轻伤不影响奔袭者，皆可入伍。检查马匹、兵刃、弓弩，备足三日干粮！”
韩震山的命令如同出鞘的利剑，又快又急，“集结于北门之内，没有本帅将令，不得擅动，但需时刻准备出击。”
“末将得令！” 孙子义脸上涌现出狂喜和战意，转身如同旋风般冲下城楼。
他知道，决定战局，也是骑兵建功立业的时刻，终于到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关下突厥中军。
伊利可汗正死死盯着战局，他注意到东侧一段城墙的抵抗似乎越来越弱，周军的旗帜甚至有些摇晃，仿佛随时会被突破。
一股混合着血腥气的狂热再次涌上他的头脑。
“看到了吗？他们快顶不住了。再加把劲！破关就在眼前！” 他挥舞着宝刀，声音嘶哑地咆哮，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看到了雁门关在他的铁蹄下呻吟，看到了那个大周女帝在他面前瑟瑟发抖的模样。
之前的疑虑和不安，在这看似触手可及的胜利面前，暂时被压了下去。
然而就在这时，一匹快马如同疯了一般从大军后方冲来，马上的骑士浑身浴血，几乎是从马背上滚落下来，连滚爬爬地冲到金狼大纛之下，声音凄厉得变了调：
“可汗！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伊利可汗心头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慌什么，说！”
那斥候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野……野狼原浮桥……被……被周军毁了。是苏晨，他带着骑兵突然出现，放火烧桥，还用炸药……桥……桥没了。彻底断了。”
“什么？”
伊利可汗如遭雷击，整个人僵立在马背上，脸上的狂热和希冀瞬间凝固。
然后如同破碎的瓷器般片片剥落，只剩下极致的震惊和无法置信。
他一把揪住斥候的衣领，目眦欲裂：“你胡说，苏晨明明在……在……”
他想说苏晨在草原上被阿史那咄苾追击，怎么可能突然出现在数百里之外的桑干河？
但斥候那绝望的眼神和确凿的消息，像一盆冰水混合物，从他头顶浇下，瞬间冻透了他的四肢百骸。
中计了！
从头到尾都是计！
韩震山的顽强抵抗是诱饵！
那看似内部混乱、女帝危急的迹象，更是诱饵中的诱饵！
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掩护苏晨这支奇兵，绕到他的身后，断掉他唯一至关重要的生命线。
“韩震山……苏晨……你们……你们好毒的计算。” 伊利可汗喉咙一甜，一股腥甜涌上，又被他强行咽了下去。
他环顾四周，看着依旧在向前涌动的、不知大祸临头的军队。
看着那座依旧巍然耸立、仿佛在嘲笑他的雁门关，无边的恐惧和绝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退路已断，二十多万大军，被困死在这雁门关下。
粮草不济，军心即将崩溃……完了，一切都完了。
“退兵，快！传令退兵。立刻向西撤退，快！” 伊利可汗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嘶哑而仓皇的吼声，此刻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逃。
逃离这个巨大的死亡陷阱，至于能逃出去多少，他已经不敢去想。
“呜——呜——呜——”
代表撤退的金钲声仓促而又凄惶地响起，中军的狼头大纛开始慌乱地向后移动。
然而，已经太晚了。
就在突厥大军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撤退命令而陷入混乱，前军不知所以，后军开始骚动转向的那一刻。
雁门关城头，韩震山眼中寒光爆射，下达了那条准备已久、足以葬送二十万大军的最终命令。
“传令红衣大炮所有炮位，目标，左右山头预设区域。覆盖轰击，给本帅——点火！”【前文有提过，被苏晨当后手。】
韩震山的手指，猛地指向关前那片突厥主力聚集两侧有着不高但颇为陡峭山梁的谷地。
这条命令让周围的将领都愣了一下。
轰击山头？那里并没有多少突厥兵啊？
但旋即一些参与过最初布置的老将猛地醒悟过来，脸上瞬间涌上极度震惊和兴奋的神色。
“大帅……您是说那些埋好的炸弹。”一名老校尉声音发颤地问道。
“不错。” 韩震山目光如炬，死死盯着那片山谷，“伊利可汗以为他倾尽全力攻城，却不知他的大军，早已站在了火药桶上。今日就让这二十万蛮虏，尝尝天崩地裂的滋味。”
城头上，操控红衣大炮的炮手们忠实地执行着命令。
沉重的炮口在绞盘的作用下，微微调整，对准了关前山谷两侧那看似平静的山头。
“装填完毕！”
“瞄准完毕！”
“点火——”
随着炮长声嘶力竭的呐喊，火绳被点燃，嗤嗤作响地缩入炮膛。
“轰！！！”
“轰！！！”
“轰！！！”
三十门红衣大炮，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进行了近乎齐射的怒吼。
三十发沉重的炮弹，带着死亡的尖啸，划破弥漫着硝烟和血腥味的空气，精准地砸向了左右山梁上那些早已标记好看似平平无奇的区域。
炮弹落下，并没有直接造成巨大的杀伤。然而，就在弹着点附近
“轰隆！！！！！！！”
一声远超红衣大炮轰鸣的、仿佛大地本身在咆哮的巨响，猛地从左侧山梁爆发。
那不是一声，而是成千上万声爆炸汇聚成的毁灭交响，仿佛沉睡的火山被瞬间惊醒。
埋设在左侧山梁土层、石缝中的数千枚陶罐炸弹、铁罐炸弹，被红衣大炮的爆炸和冲击波成功诱爆。
一团巨大无比、混杂着泥土、碎石、火光和浓烟的死亡之云，从山脊上升腾而起。
紧接着，是右侧山梁。
“轰隆隆隆——！！！！”
同样的场景在右侧上演，地动山摇。
整个雁门关前方圆数里的地面都在剧烈颤抖，关墙上的守军甚至需要扶住垛口才能站稳。
无数预制破片——铁钉、铁砂、碎瓷片，如同死亡的暴雨，伴随着狂暴的冲击波。
以惊人的速度向着下方那些正因为撤退命令而拥挤、混乱不堪的突厥军阵倾泻而下。
那不再是箭矢，而是破裂石头，那是来自地狱的金属风暴，是无可阻挡的毁灭洪流。
谷地中的突厥士兵，刚刚接到撤退的命令，还没来得及庆幸。
就听到了头顶传来天崩地裂般的巨响，然后就看到两侧山头仿佛被巨人掀翻。
无数火光和黑烟裹挟着致命的碎片，如同瀑布般倾泻下来。
“长生天啊！”
“是雷罚！是雷罚！”
“快跑啊！”
惨叫声、哀嚎声、爆炸声、战马的惊嘶声瞬间淹没了整个山谷。
处于爆炸核心区域的突厥士兵，连人带马直接被撕成碎片。
稍远一些的，被冲击波掀飞，骨骼尽碎。
更外围则被密集的破片射成了筛子。
人马互相践踏，阵型瞬间崩溃，所谓的军纪、命令，在如此天地之威面前，荡然无存。
原本就因为撤退命令而陷入混乱的大军，顷刻间化作了真正的人间炼狱。
残肢断臂与破碎的兵器、旗帜混杂在一起，鲜血瞬间染红了整个谷地。
伊利可汗在中军，刚刚下达撤退命令，还没来得及调转马头，就亲眼目睹了这如同末日降临的一幕。
他脸上的仓皇和恐惧瞬间被定格，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底的、死灰般的绝望。
他座下的战马受惊，人立而起，将他狠狠摔落马下。
“不——！” 伊利可汗趴在地上，看着眼前如同炼狱般的景象，看着那在火雨和爆炸中成片倒下他最后的依仗。
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嚎叫。
他知道不仅仅是退路被断，他和他大军的葬身之地，也被韩震山选在了这里。
“可汗，快走，快走啊！” 阿史德啜和其他几名亲卫拼命将他架起，拖向一匹备用战马，声音凄厉，充满了末路的悲凉。
伊利可汗如同失了魂的木偶，被推上马背，在亲卫的死命护卫下，随着崩溃向西亡命奔逃的人流，仓皇遁去。
他甚至不敢回头再看一眼那片吞噬了他霸业和二十万大军的死亡谷地。
也就在此时，雁门关那沉重的西门，在绞盘的轰鸣声中，缓缓洞开。
早已蓄势待发的三万大周轻骑，在孙子义的一声怒吼下，如同脱缰的猛虎，汹涌而出。
“大周的儿郎们，随我——杀敌！”
“报仇雪恨。就在今日！”
“杀！杀！杀！”
铁蹄踏碎烟尘，雪亮的马刀映照着谷地中冲天的火光和浓烟。
复仇的铁骑，带着积郁了太久的愤怒和杀意，向着溃逃的突厥残军，发起了最后雷霆万钧的追击。
韩震山站在关墙之上，望着下方火海炼狱般的山谷和那如同潮水般向西溃退。
又被己方铁骑无情追杀的突厥败兵，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郁结在胸中数月之久的浊气。
雁门关，守住了。
大周，胜了。
而突厥王庭的脊梁，就在今日，被他韩震山和苏晨亲手打断。